【第二十章】
三日后，陈深带着理发剪子去了关押唐山海的优待室。门被打开的时候，唐山海背对着他站在脸盆大小的一扇小窗前，光影投在他的身上，使他的身材看上去挺拔而修长，像一棵松树。他转过身来的时候，陈深发现他的胡子刮得青青的，脸容整洁，身上穿着的西装干净而笔挺。他冲陈深笑了一下，说道
“就知道你会来。”
陈深不再多言，将围布小心翼翼的为唐山海系上，拿出自己惯用的剪刀流利的为其修发，在剪刀的咔咔声中，陈深才沉重的说道
“恭喜你，得了位小千金，只是未足月，孩子有些体弱，不过你放心，我会为孩子找上海最好的医生进行疗养。”
“她呢？她还好吗？”
“好多了，只是……三天了，躺在床上不哭不闹也不言语。”
唐山海听了陈深的转述后，紧抿的薄唇动了动，面上愈是平静心底愈是浪涛翻涌，这种痛苦他感同身受，却不能替她消减了半分……
思绪时，陈深已为唐山海理好了发，用海绵一阵捯饬后才从裤口袋中拿出了香烟递给了他，只见唐山海摇了摇头，认真地拉过陈深的手把雪茄放在陈深的手心里，轻声说
“要抽就抽亨牌的雪茄。”
“得，还是这么穷讲究。”
白兰地、亨牌，几乎是唐山海的标配，如他的格瓦斯，又如小男喜爱的明星周旋，这是他们竭力潜伏下撕不去的标签。
“孩子小名就叫平平吧，希望她们母女往后岁月没我的日子里也能够平平安安的。
我走了以后，你这个大舅子一定帮我照顾她们母女，小男她已经承受的够多了。”
“即便你不说，我也会好好照顾她们的。”
两个人对着那脸盆大小的一扇窗同步的吐出了一口烟圈，狭小的空间内弥漫着沉重而又压抑的气息，生死离别的伤感再次席卷而来。
“最后再拜托你一件事，告诉她我也很想和她回娘家看看。”「可惜，没有机会了……」
次日下午，唐山海被一众人带到了公园，这里是潜伏在日伪暴露的同胞们的安葬地，每一个坟头下埋着的森森白骨，都曾为了支离破碎的国而奋力战斗过。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他这短暂的一生，穿过军装、拿过枪；杀过鬼子、打过狼；除却与小男的遗憾，他无悔了……
唐山海一步一步走向了那个深挖的坑，走得十分从容，仿佛是走向可以散步的林荫道或者一处公园。唐山海在坑里站定，他的目光像飞鸟一般在众人面前掠过，然后仰望着头顶的树叶。那些树叶的间隙里，漏下一些细碎的光影，有些光影斑驳地落在了唐山海的脸上。同时落在他脸上的，还有那一锹一锹落下来的黑土。
此时的陈深心中万般不是滋味，虽说他们阵营不同，但同是潜伏的日子里互帮互助，早已打破了陈规而惺惺相惜，如今再一次亲眼见证一个热血的爱国志士陨落，他的心都在跟着滴血。
一锹一锹的黑土还在源源不断的落下，唐山海开始开阔心境唱着歌，他唱的正是那晚在小男那听得的《长城谣》，这首歌他被囚的日子里练过无数遍，在熟悉不过，只是可惜了她们母女从未听到过。
“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外面是故乡……
十万万同胞心一条新的长城万里长
万里长
万里长
新的长城万里长。”
唐山海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然后随着泥土没到他的胸口已经被压迫得发不出声音了。泥土落到脖子处的时候，唐山海的脸因为血液都往上赶的缘故，已经胀得通红。毕忠良这时候手插在皮大衣口袋里大步流星地走了，紧紧跟着他的是陈深……
*
当陈深回到医院后，发现小男怀里抱着啼哭的婴儿没有任何的反应，让他的心不禁一颤，疾步来到床前轻声试探
“小男……”
“我没事，我会好好的，我会让苏三省最终因我而死，我会的。”
“你不能干傻事。”
山海走了，小男的眸中跟着失了光，让陈深担忧不已。此时，他宁愿小男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将所有的情绪发泄出来，也不愿她平静的克制自己，压制自己，一个人消化所有，承受的越多，爆发的才越猛烈。
「傻事吗？那也要看看是怎样的傻事了。」
归零计划耽搁的太久，毕忠良嘴上不说，心底必是对陈深的怀疑到了极致。他走了，她的光也没了，她只能在无尽的黑暗中游刃，坚守着她那仅有的信仰，为他人多争取一分见到光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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