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正是勾栏瓦肆热闹的好时候。
霖娘眯着眼挂着谄媚的笑迎着来来往往的客人,手中轻摇着团扇,心思却全然不在眼前。自从几日前,七斋来过欢门后,欢门的气氛好像便紧张起来了。霖娘那日虽没有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但看这几日穆曦的沉默让她莫名有不好的预感。
正这样想着,一位不速之客施施然驾临欢门。
灰金色马车在门前停驻,声势浩大的阵仗使过路的百姓自觉让出一条路来。米禽牧北换了一身褐黄色的党项族服饰,整理着衣衫,笑着从马车上走下来。
霖娘见状,赶紧迎到门前,一边替米禽牧北打着扇,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郎君,您这是……?”
米禽牧北满意的环视着前厅,随手从亲卫手中拿过一枚元宝递给霖娘,霖娘的眼睛都瞪直了,赶紧双手接过。
米禽牧北大摇大摆的坐在交椅上,说道:“前几日,我有幸得到一位姑娘的手帕,这姑娘深得我心,不知道妈妈能否让我寻到这心上人?”
“这……”霖娘有些犹豫,“可现下许多客人都在,这人……怕是不能都……”霖娘的话未毕,米禽牧北又从身边侍卫手中拿过一个元宝,扔到霖娘手中,不轻不重的抛下一句话,“那就让他们都滚。”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热热闹闹的欢门便安静了下来。米禽牧北慢悠悠的喝着茶,在他面前站了一排婀娜多姿的花娘。
“就这些?妈妈没有在糊弄我吧?”米禽牧北瞟了一眼身边站着的人,后半句的语气略加重。
“这个……今日啊,我们行首她确实病了,郎君您看……”
“难为妈妈替我费心,这位郎君,久等了。”林妈妈的话被打断,一名面带浅纱的女子从楼梯上款款走下。米禽牧北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瞬时愣住了。
女子身着玫红色齐胸衫裙,长发高高挽起,牡丹步摇随着轻盈的脚步颤动着,双眼灵动,面纱下隐隐透着白皙的皮肤。
女子微微颔首行礼,对米禽牧北伸出手,轻柔的声音勾着米禽牧北的魂,“多谢郎君前来,妾身蝶梦,手帕是妾身不小心遗失了。”
米禽牧北调笑着起身,伸手揽过那美人,“蝶梦娘子可让我好找,那今日我可要好好听一曲。” 说罢两个人便挽着手上了楼,米禽牧北还不忘对着身后的亲兵挥挥手,打赏眼巴巴看着的花娘们。
亲兵扔出一些银子,大堂的花娘瞬间抢成一团。霖娘摇了摇头,收起脸上凝固的笑容,悄悄退出了大堂。
厢房门一关,米禽牧北便松开身边的人,吊儿郎当的坐在椅子上,“蝶梦姑娘,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想做什么?”
“我对将军一见钟情,怎么,将军不信?”
蝶梦脚步轻盈的在琴前坐下,米禽牧北的眼睛虽没有离开过她,但表情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话。
蝶梦嫣然一笑,“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将军之所以会来,并不是因为蝶梦,而是想打探欢门,欢门有关的一切我都可以告诉将军,但求将军能带蝶梦离开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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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氤氲着清甜的梨香,小炉上的热水咕嘟着窗前飘落的几片花瓣,穆曦支着脑袋坐在窗前,看着手里的书微微出神,眼睛盯着的方向正是书上题写的一首诗:
……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
案几边油灯的火苗突然或明或暗的跳动了几下,穆曦好似回神的眨了眨眼,却没有任何动作。
下一刻,亮黑的飞镖穿过窗纸划破了屋中的静谧,穆曦保持着原来的身形,没有丝毫慌乱,从容的抓起手中的书抬手一挡。
“噗”的一声,夹带着字条的蓝绸飞镖不偏不倚的戳中了穆曦手中的书,力度恰好地停留在书的中间。
穆曦看了看被劈成两半的诗句,微微叹气着把镖上的字条取了下来,修长的眉毛也随着字条上的内容越皱越深。
寥寥数语仿佛千斤重,穆曦烧掉手中的字条,看着慢慢化成的灰烬又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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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斋六人围坐在掌院书房的书案前。
王宽把手中的书信递给了身边的元仲辛,开口道:“这么说,米禽牧北已经一连几日出现在欢门了。”
“不错,”周掌院慢悠悠的添着杯里的茶水,“米禽牧北在你们拿走木雕之后,还如此大张旗鼓的出现在欢门,如果不是去打探欢门,那就是想吸引你们的注意力。”
小景在一旁托着脸问:“掌院,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周掌院端起茶杯狡黠的勾勾唇角,“这我怎么知道?任务是你们的,自己拿主意。”
“那这一大早上的把我们叫来,就为了这个?”元仲辛晃了晃手中的书信,不可置信的看着周掌院。
“是啊,现在事情完了,你们可以回去了。”周掌院依旧泰然自若的拿起手边的书,不再理面前的人。
六个人一阵眼神交流,确定自家掌院真的不准备做任何交代了,只好行礼准备离开。
没成想,临出门前,仿佛入定的掌院对着几人又添了一句话,六个人瞬间就不淡定了。
“对了,七斋这次的情报考核全部不合格。”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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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街一改往日的安静。
十字街虽临近御街,但多是大户人家的深宅大院,往来之人倒也并不多见。
驿馆就建在十字街的中段,往日除了米禽牧北的马车,甚少有人在驿馆门前驻足。
此刻,驿馆前落了一顶通体绯红的官轿,两队士兵在轿子两侧严阵以待,还有一红一蓝两名女使跟在轿前。
看热闹的百姓把驿馆门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不少人在小声窃窃私语着。
“听说,这夏使者连日去了欢门,今日官家是不是派人兴师问罪来了。”
“有什么可兴师问罪的,这天下男子,哪有不流连风月的,说不准这夏人被咱们大宋的娘子勾了心魄,不回那蛮荒之地了呢!”
“嘘,小点声,那使者出来了。”
周围百姓立即安静了下来。
米禽牧北带着些许懒怠走出驿馆大门,身上的伤刚刚好全,不知是不是近几日在欢门呆的久了,连白日里都不甚清醒。尽管提前接到卫兵的通报,米禽牧北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打个措手不及。
一直安静的轿子在米禽牧北出现的半刻钟后,终于有了动作。
身着红衣的女使上前掀开轿帘,一名女子缓缓走出轿子。
女子一身白衣,只袖口和裙边用银线绣着花纹,头戴竹色帷帽,檐上蓝白的细纱垂到肩部,把上身遮了个严实。
女子出了轿,却只在门前站定。
身边的红衣女使向米禽牧北行了万福礼,说道:“米禽使者,这位是我大宋昭瑞郡主,即日起,岁赐的后续事宜便由郡主同米禽使者进行交接。
“昭瑞郡主?”
米禽牧北觉得脑子有点打结,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身边的亲卫看了自家将军一眼,替他问道:“岁赐的事,不一向都是吴大人,如今这是……”
红衣女使微微一笑,“吴大人近日公务繁忙以致身体抱恙,不能起身,是由大相公举荐郡主接替,我家郡主虽是女子,但此等仪程之事甚是熟悉,请米禽使者放心就是。”
米禽牧北晃了晃发晕的脑袋,勉强开口:“郡主既然到了驿馆,不如进门细谈。”
“不必。”郡主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好听,只是听起来情绪平淡,“米禽使者看起来脸色不好,不如今日好好调养,明日亲自来宫中面谈。”
不等米禽牧北做出任何回应,郡主转身上了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离开了十字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