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醒来的时候，外面正下着雨。

睁开眼，水声漫过汤圆的头顶。她咳嗽着起身，赤着脚走到窗边，开了一条小缝，这才缓过气来。说来也奇怪，她似乎与雨天有奇妙的联系。父亲、最好的朋友、连自己的宠物都在雨天过世。那之后，母亲带她去看了医生，最后确诊为“创伤后应激反应”，她没有头晕、呕吐等现象，只是有时候的行为异于常人，会说一些莫名奇妙的话罢了。汤圆不这么觉得，她只是暂时将一些记忆储存起来，放在岛屿的最深处。让我这么不开心，先把你们交给野兽们处置吧，汤圆想。偶尔拿出来擦拭这些回忆，已然是七零八落。哎，还真的只剩了一些残渣给我啊，汤圆苦笑着。

披上外套，想了想，还是拿起了伞，汤圆选择在凌晨三点半出门。要问她怕不怕鬼，她会笑着回答你，“雨天断然是不怕的，因为爸爸小柒阿旺他们都在呢。”哼着歌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世界显得安静温柔又聒噪匆忙。夏末的一场暴雨，不停地冲刷着天地的外壳。过路的灵魂向她打招呼，她点头致意，叮嘱他们不要着凉了。有时她也会邀请一些没有伞的魂魄来自己的伞下，他们摇头道谢，示意自己在赶路。

不知道过了多久，汤圆才来到自己的目的地——三个小土堆面前。这里是郊区，汤圆将墓地选在这儿，是因为旁边有一棵大榕树庇佑着他们。汤圆想，爸爸小柒阿旺肯定恨雨恨得要命——怎么能让他们与自己的仇人相见呢。雨滴重重地敲击伞面，催促着汤圆将这碍事的雨伞丢开。“好啦好啦，”汤圆松手，它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随后被风拖走瓜分。雨争先恐后地侵蚀了汤圆，她笑着，“慢点慢点。”“我永远属于你们。”她低声道，张开双臂，在雨中跳起舞来。

  天然的伴奏，天然为雨而生的舞者，天然的观众。

  天地间只剩下这些，与之消逝的还有时间。

  离别时分的一记亲吻，

  一阵痉挛，

  破裂时分的一股兴奋，

  然后独自行走在潮湿的道路，直至下一个拐弯。

  那儿，一名新的伴侣，一次新的离别，一次新的一分为二，

  一种新的对离群索居的渴望，

  对寂然孤独的新的心醉神迷，处在那衰弱的雨声之间。

                                            （注释1）

  一曲终了，她微微颤抖着仰起头，享受着激烈的掌声和喝彩。她微笑着欠身致意，随即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下一场表演。

  少年倚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双手环抱着胸，脸上露出疲惫的笑。他的身体现在很虚弱，连喘气都需要很大力气。那天虽然他们去看了不同时空的月亮，女孩笑得很灿烂，但是，回到自己时空后被爷爷痛批了一顿是免不了的。“叫你小心小心不要被爱情蒙蔽了双眼你不听，你知道擅自使用魔法的后果吗？！”爷爷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上次森林差点被我毁了，就是因为这个。”后来爷爷与他说了很多很多，有关爷爷的爱情，有关惩罚，有关少年的身世。少年其实真的是爷爷无意中捡到的，那天的梦没有错，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仍需背负如此不公的命运。“事已至此，我就挑明了说吧。”爷爷说，“你可以选择当时空旅行者，也可以选择留下来守护森林。”少年并非不通情达理，在他听到爷爷语气中不小心流露出的惋惜与痛苦时，他就决定了。

“留下来。”

爷爷很感动，但还是要惩罚少年——只能在夏天来临时才能进行时空旅行，奖励是——可以在女孩的时空待上一晚，不以时空旅行者的方式。

不过此举仍需不少法力，但看到她如此美的一面也值了。少年想。

现在是黎明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刻，还有不到一小时他的时空旅行就要结束了，要再次相见，只能等明年夏天了。少年想了想，在女孩即将开始下一支舞时，及时地走到了她的身旁，弯下腰，向她伸出了手，发出了邀请。汤圆并无任何惊讶之色，她笑着，轻轻地把手放了上去。

我橘黄色的

傍晚安歇在

你的眼中。你是路上

一朵静悄悄的

小花。白杨树有时

掩盖了我向你发出的

声音；于是玻璃般的

时刻破碎。我朝着淡蓝色的

晕眩

划着十字。月亮

贴着我光滑的手心。

我们穿过所有

紫色的雾风

所有绿色的冰风和所有红色的太阳风

我们最终变得

如同一个天体

            （注释2）

太阳探出了脑袋，少年的身体已渐渐变得透明。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们仍沉浸地舞着，水洼的反光被他们一脚踏碎。

“生命以痛吻我，我报之以歌。”成长纵有千万般不如意，他们总能在一年一次的时空旅行中汲取力量，在夏末的滂沱大雨中翩然起舞。已然解开心结们的少男少女们沉醉在彼此的眼神中，眼角眉梢的笑意带着肆意张扬。

少年消失前塞给汤圆一张纸条，他眨眨眼，开怀道，

“每年的夏天，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