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支正散发着妖异红光的陈情。那红光如同活物,正与他眉心深处的某个烙印,隔着血肉与骨骼,遥遥呼应,发出共鸣。
也就在这一刻,一段被他遗忘在灵魂最深处的、属于死亡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涌入他的脑海。
那是他被温晁扔下乱葬岗,万鬼噬身,濒死之际的画面。
他以为自己是凭借着不屈的意志和滔天的恨意,强行驾驭了怨气,开创了鬼道。
可现在,这尘封的记忆却告诉他一个截然不同的真相。
在他神魂即将彻底湮灭的那一刻,不是他选择了怨气,而是这片土地,这片积压了千百年的怨气深渊,那股最古老、最核心的本源意志,主动选择了他。
它在他的魂魄之上,烙下了一个契约。
一个至高无上的血肉契约。
他不是怨气的驾驭者。
从一开始,他就是这片土地,这无尽怨憎承认的,唯一的——“皇”。
怨骸胎本就是乱葬岗怨气催生的邪物,是这片土地怨憎意志的延伸。陈情此刻所激发的,并非什么高深的术法,而是直接作用于血脉与灵魂之上的、绝对的君臣之别!
它,在朝拜自己的君主。
魏无羡呆呆地感受着这一切,他终于明白,为何他能如此轻易地操控怨气,为何陈情在他手中能发挥出远超常理的力量。因为他从来不是在“借用”,而是在行使属于自己的权柄。
就在他明悟这一切的瞬间,他体内那个如同附骨之疽,疯狂抽取他神魂本源的“共生烙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霸道而痛苦的抽取之力,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顺的、如同溪流般的反哺。
烙印不再是掠夺者,而是变成了一个忠诚的管道。它将怨骸胎散发出的那股庞大的、充满了敬畏与臣服的能量,源源不绝地转化成最精纯的魂力,反向注入魏无羡那近乎枯竭的神魂之中。
干涸的河床被甘霖滋润,濒临破碎的神魂被迅速修补、壮大。怀中那个原本只剩一丝魂火的孩子,其半透明的魂体,也在得到这股精纯魂力的滋养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凝实。
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小脸,渐渐舒展开来,陷入了安稳的沉睡。
……
竹林之外。
寒夜刚带着罗青羊母女冲出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区域,脚下的大地便传来一阵剧烈的、宛如心脏跳动般的震颤。
他猛地回头,望向那片已经开始崩塌的竹林深处。
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从地底深处轰然席卷而出。
那不是怨气,也不是煞气。
那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本源,凌驾于一切怨憎、死寂、杀伐之上的君王之气。
在这股气息面前,他体内那精纯无比的灵力,竟然都出现了一丝凝滞,仿佛在向某种更高层次的存在,致以最本能的敬畏。
寒夜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极度的震惊之色。
但他从未感受过这种气息。
那是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皇权”,仿佛整片乱葬岗,连同其上滋生的一切邪祟,都只是这位君王国土上,匍匐的臣民。
魏无羡的身上,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
他以为自己已经看清了这个人,却发现自己看到的,或许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
而此刻,身处风暴中心的魏无羡,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那只巨大的血肉触手依旧托着他,姿态谦卑,仿佛在搀扶一位虚弱的帝王。
他看了一眼脚下匍匐的、温顺得像一只小猫的庞然巨物,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红光渐渐敛去、恢复漆黑本色的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