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交谈后,凌乔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没有光,只有一片粘稠得化不开的黑暗。脚下是薄冰,每走一步都发出令人胆寒的“咯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无数模糊扭曲的面孔从漆黑的水底挣扎着浮上来,无声地张大着嘴,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她。
然后,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冰冷缥缈,丝丝缕缕地钻进她的耳膜:“圣女的宿命…是诅咒…”
凌乔猛抽一口冷气,惊坐而起。
白敬亭的话,在她混乱的脑海里清晰地回响起来,比窗外的寒风更冷:“当你真正成为圣女时,你就不再是你了。历代圣女的记忆会纷纷涌入你的脑海,累积千年的锥心之痛、切骨之仇会逼你选择立场。我们会变成真正的敌人。”
那时她是怎么回答的?
“我一定不会这样做的,哪怕成为圣女,我也依然会把你们当做朋友。”
而他只是轻轻摇头:“人是由记忆组成的,当你的记忆被历代圣女的仇恨淹没,你会失去自我。”
凌乔烦躁地站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窗外,泠苑的庭院一片素白。
她需要答案,一条出路。
她转身,快步下楼。白敬亭坐在沙发上摆弄着一本书,这本书不知道已被他读过多少次,总之,他对内容已经毫无兴趣,只是把它当作一个新奇的玩具那样把玩。注意到凌乔的靠近,他随手把书放到一边,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凌乔走过去,目光直直地看向他,问出那个一直以来压在心底的问题:“曹采青,我那个所谓的母亲,她提到过另一条路,究竟是什么?”
白敬亭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身体微微后靠。
“另一条路,想必你也猜到了——重新堕入血族。”
“堕入血族?”凌乔下意识地重复,声音有些发紧。成为那些黑夜中游走的、以血为生的怪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窗外的风雪更甚。她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了一小步,指尖再次掐进掌心。
白敬亭将她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这条路,意味着彻底背弃你作为‘人’的身份,拥抱血族的本能和漫长的黑夜。”他站起身,绕过书桌,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他走到凌乔面前,微微俯身,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轻轻拂开她额前一缕被冷汗濡湿的碎发。
“凌乔,”他凝视着她惊疑不定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的冷冽,“这条路,鲜血淋漓,永无宁日。”
“我…”凌乔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我不知道…”
白敬亭没有再靠近,也没有再劝慰。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峦。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簌簌地扑打着玻璃窗,仿佛无数亡灵在低语。昏黄的台灯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射在凌乔的影子旁边,像一道守护的屏障,又像一道无法逾越的藩篱。
***
远郊的寒风卷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哨音。一栋孤零零的欧式别墅矗立在光秃秃的山坡上,外墙斑驳,透着一股被遗弃的奢华与衰败。厚厚的天鹅绒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像垂死的巨兽紧闭的眼睑,隔绝了外面惨淡的冬日天光。
这里是凌永桦最后的巢穴,一个用金钱堆砌的、摇摇欲坠的避难所。
别墅外,一片稀疏的枯树林边缘。陆辛如同一块冰冷的岩石,与阴影融为一体。狙击枪稳稳地架在臂弯,冰冷的金属枪身紧贴着他的脸颊。他透过高倍瞄准镜,清晰地捕捉着客厅落地窗后那个蜷缩在沙发里的身影。瞄准镜的十字线,冰冷而精确地定格在凌永桦的太阳穴上。
杀了他。
是他毁了凌乔的童年,把她当作抵债的物件扔上荒岛,一次次将她逼入绝境……更是他,让父亲陆忱耀背负了二十多年的屈辱与刻骨仇恨。杀了他,父亲的郁结就能解开,凌乔也才能真正安全。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扳机,眼底翻涌着冰冷的恨意。
别墅内部,奢华的装潢早已蒙尘。巨大的水晶吊灯不再璀璨,只余几盏壁灯发出昏黄微弱的光,勉强照亮客厅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