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只是看着魏无羡却没有说话。

“这延灵道人可是为人正派，仙门闻名的修仙名士，你说他要是知道你为了给他报仇制造了这么多杀孽，他会是什么感受？”

魏无羡的行事风格一向特别，众人看得出他说这话是为了故意激怒这女人，如此兵行险着，众人紧张得背上都是汗水，魏无羡却根本不在意这些，仍然继续说道：“说不定本来还能洗清冤屈挣回名声，这下好了，被你一闹可就真成了板上钉钉的坏人了。”

最后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月落，她身形如鬼魅一般瞬间闪到魏无羡面前，在所有人还未来得及反应时，从蓝忘机手里抢走了魏无羡，众人一阵惊呼！

“魏无羡！”“魏婴！”“大舅！”

魏无羡被她带离场中，纵身飞到屋顶之上，月落掐着他的脖子对着场中奔向自己的众人说道：“谁敢过来，信不信我折断他的脖子！”语毕手上稍稍用力。

本想纵身跃上房顶的蓝忘机，见她手下用力，便不敢再上前，只狠狠说道：“你若是敢伤他一分，我定不会放过你！”

蓝忘机的话未免有些不自量力，她若是要杀魏无羡，这里恐怕没有人可以阻止，不过她也懒得和他理论。

月落说道：“魏无羡！你以为你这样说我便会放了你们吗？”

魏无羡道：“醒醒吧！别再执迷不悟了。”

“我执迷不悟？”月落突然笑道：“哈哈~我看是你执迷不悟才对！你看看下面这些人，你刚刚还为他们驱散了阴灵，救了他们的命，他们可曾有过半分感谢？为了自己的利益，还不是转身便要杀了你！你为何还要救他们？你傻不傻啊？”

魏无羡嘴角笑了笑，说道：“我救他们不是为了让他们感激我，我做事向来是遵从本心罢了，哎~做人的道理你这样的妖怪又怎么会懂呢！”

听到这里，月落轻轻笑了笑，眼中泛起回忆，说道：“曾经我真的以为我懂你们做人的道理，我以为妖怪也是可以做人的，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算被封印在阴铁剑中我也没有怨言。”

“玄武洞一战，各大门派死伤惨重，为了消灭妖兽，各大门派请他相助，他为了封印屠戮玄武，与之抗衡了三天三夜，最后那怪兽被封印在潭底，可他也灵力耗尽。而那些所谓的同盟修士却眼睁睁的看着他深陷绝境，甚至将他抛弃，对外宣称是他们联合杀了妖兽。”

“那些人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编造谎言告诉世人延灵道人是走火入魔，才会死于乱刀之下，后被屠戮玄武吞入腹中，尸骨无存。”

说到这里，月落笑道：“多么可笑又荒谬的谎言对不对？可世人还是相信了。”

魏无羡叹息道：“呵~与其说世人相信，还不如说谁也不想去关心真相，有时候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解决了妖兽之患就够了，至于谁杀的，怎样杀的，没有人会真正关心，因为谁也不想多添是非。”

月落继续说道：“没人知道我当时有多绝望，后来我陷入沉睡，直到被你用噬血咒唤醒。我看到了曾经那些人很多都已经自立门户，成为仙门宗主，子子孙孙活得好不风光！于是我想，良善之人枉死，凭什么罪恶的人能活得如此快活？所以当你给我说报应的时候，我觉得很讽刺。”

魏无羡嘴角微微轻佻，说道：“你还是太不了解人。人生在世，很多事情确实讽刺，可那又怎样？只要有人便会有是非，便会有恩怨，你不可能杀得尽天下人。”

“可惜啊！延灵道人教了你做人的善良，却忘了教你世俗的险恶。”

月落厉声道：“那又怎样？我就是要撕开你们伪善的人皮，露出丑陋和肮脏的一面，我就是让你们自相残杀，让这仙门所有人都不好过，我要让你们为曾经的过错付出代价！”说话间，她周身戾气暴涨，双眼血红。

“你想见他吗？”魏无羡突然说道。

月落不可置信的看着魏无羡，声音有些颤抖，说道：“你说什么？”

魏无羡又重复道：“我说，你想见他吗？”

“怎么可能？”月落摇头道，她不相信魏无羡说的。

可魏无羡明明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渴望，藏的很深，却又无法忽视的存在，嘴角微挑，说道：“你忘了，我修的是哪门术法？”

对啊！他是谁啊！是魏无羡！修的是诡道术法，若不是眼前的病弱模样，她差点忘了他就是当年用阴虎符号令万鬼的夷陵老祖魏无羡！

月落周身戾气收敛，小心翼翼，又无比期盼的问道：“真的可以吗？”

此时，远处的明远见形势不对，大叫道：“那是他的诡计，你清醒一点！”

江澄几人半路将他拦截，不让他靠近那妖灵，明远与众人动起手来。

月落对周围的变化毫无知觉，她似乎没有听到明远的话，又或者根本没有心思去在意其他的事，因为从魏无羡提起延灵道人名字的那一刻起，她的理智便开始崩坏，当对方说可以再见他时，理智便彻底倾塌，此刻的她连呼吸都在颤抖。

魏无羡拿出陈情，月落放下手，不再钳制他，任他吹响竹笛。

笛音响起，余音袅袅，回荡在空旷的教场上空，聂怀桑和蓝忘机二人听到这熟悉而又陌生的曲调，同时望向魏无羡。

“开始了。”聂怀桑冷冷说道。

蓝曦臣等人尽力缠住明远上前，让他没有机会破坏魏无羡的计划。

周围渐渐升起了一阵迷雾，阴虎符不知何时已悬在半空，渗着丝丝鬼气。

蓝忘机突然紧张起来，不是说只是催动陈情吗？为何阴虎符会出现？

迷雾中，一缕黑色雾状的东西在半空若隐若现，绕着月落的身体蜿蜒盘旋，渐渐凝结成人的形状，最后停留在月落眼前。

月落痴痴的望着眼前的延灵，即使没有血肉之躯，那轮廓她至死也无法忘记，喉间哽咽，声音颤抖说道：“延灵，真的是你吗？”

延灵微微点头，说道：“是。”

眼泪再也忍不住，一颗一颗划过她惨白的脸颊，月落抬手想要触摸，所碰之处皆如雾状弥散，她便不敢再碰，生怕那些消散的部分再也不能回复，喉间哽咽，低声抽泣，说道：“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延灵渐渐靠近月落，张开双手呈环抱姿势将月落抱进怀里。

尽管什么也握不住，月落还是静静的享受此刻这种感觉，她似乎又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就像很多年前躺在他怀里时一样。妖灵的世界是冰冷的，没有感情的。当年，因为贪恋这怀中的温暖，她放弃了一切，哪怕是修行之道，而如今她仍然愿意。

魏无羡将眼前的一切看在眼里，她眼中的痴情和悲伤让他内心很震撼，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样子，和之前的妖邪形象完全不同，他似乎能感受到她的悲伤和痛苦。

持续催动陈情和阴虎符，眼看着内腑灵力所剩无几，魏无羡知道自己很快便会支撑不住，可关键时刻他怎能允许功亏一篑，便使用阴虎符强行调动四周阴气入体，虽会反噬，可好歹能再支撑一会儿。

魏无羡看向场中，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大家都忙于和明远交手，庆幸没有人发现这一幕，毕竟关键时刻，他不想别人因为担心自己而无法专心战斗。

延灵离开月落，身体迅速融合修复，说道：“不要再杀人了。”

月落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曾经害过我们的人，袖手旁观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延灵：“放下吧，都过去了，报了仇又能怎样？”

月落忽然怔在那儿，片刻后笑了起来：“是啊，报了仇你也回不来了。”悲伤又讽刺的笑容里透着深深的悲凉。

延灵轻轻抚摸着她的脸：“不要这样，你答应过我要做善良的女子，这样的你其实并不开心。”

“没有你我又怎会开心？”

“怎么会？”延灵抬手指着她胸口的位置：“我不是一直在你这里吗？”

他笑了，月落记不起有多久没看见这笑容了，她痴痴得看着。

下一刻，月落也笑了，可是笑着笑着便哭了起来，剧烈的疼痛从心底蔓延，月落紧紧捂着胸口，多年的怨恨和悲伤在这一刻彻底释放。

笛音减弱，音律不稳，魏无羡终是支撑不住，嘴角缓缓流出鲜血。

随着笛音越来越弱，眼前的人影开始消散。

“不要！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月落歇斯底里的喊着，直到眼前的一切彻底消失。

魏无羡身形摇晃，即将倒下的那刻，月落突然用力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悬在半空。他即使无法呼吸，却也没有半分挣扎的力气。

“为什么？为什么要停止？你继续吹啊！不准停！”月落愤怒的吼道，周身阴气暴涨，面容狰狞扭曲，几近疯狂。

场下众人听见她的咆哮声，纷纷转头看向这边，见魏无羡被扼住咽喉，危在旦夕，蓝忘机疯了似的往屋顶冲去，却被明远截住。

“再等等，再等等便好了。”明远心里想着，仿佛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因为他想要魏无羡死，从一开始他便有这样的想法，即使妖灵屡次阻止，他也早就打定了主意，只要魏无羡身死，局面便会陷入混乱，这样他才有足够的把握把控一切。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当魏无羡快要在月落手中断气的时候，蓝启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大声喊道：“他是藏色散人的遗孤！”

月落忽然身体一颤，不可置信的看向蓝启仁：“你说什么？”

蓝启仁重复说道：“魏无羡是藏色散人的儿子。”

明远见事情不对，叫道：“你干什么！就差一步，只差一步！我们不能功亏一篑！”

月落没有听他的话，而是转过头看着魏无羡，想起曾经那个延灵最疼爱的小师妹，一时间脑中闪现出往昔的画面：

“我们小藏色今年四岁了，长大了肯定是个美丽的女子。”

“月落姑姑，藏色长大了要像你一样美丽。”

“为什么？”

“因为只有像你这样美丽的女子，才会有像延灵师哥那样好的男子对你好啊！”

“我们藏色不对哦，你师哥说了，女子不可以只有美丽，还要心地善良，明事理懂大义，才会遇到好的男子！”

“嗯？月落姑姑上次可不是这样说的。”

“小藏色乖，这是你师哥给姑姑新教的道理哦！”

故人似在眼前，却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所有的崩溃绝望，全部凝结成暴发的力量，凄凉的笑声在天地间回荡，一时间狂风四起，飞沙走石，吹得人睁不开眼。

众人再一次震惊，想不到这妖灵能释放如此强大的灵力，修为果然深不可测。

混乱中，她渐渐放手，看着眼前故人之子，嘴角是难得的温柔。

魏无羡神志有些模糊，恍惚中他好像看到她笑了，那笑容是温暖的。

月落指尖轻轻一推，将魏无羡送离自己身边。

魏无羡落在石柱旁边，风太大，周围朦胧一片。

刚才强行吸纳阴气，现在已经开始反噬，内腑翻涌，难受的很，靠着石柱不住的喘息着。朦胧中，他看见不远处逆风而行向他走来的白衣之人。

魏无羡已经等不及想要抱着他，任是内腑剧痛，喉间血气翻涌，他仍然想要耗尽最后的力气向彼此靠近。

魏无羡颤颤微微的靠着石柱起身，步履艰难的朝着蓝忘机走着，身体接近麻木，什么狂风，什么飞沙都不能让他产生痛感，逆风行驶，一步两步的距离好像走了好久好久。

蓝忘机看清魏无羡的方位，尽量快速得向对方移动，却不知危险已悄悄靠近。

忽然，利刃穿破空气的呼啸声一闪而过，蓝忘机只是听到声音，却来不及确定它的位置，直到哧的一声响起，是利刃穿破血肉的声音，带着血腥的剑气迎面而来，蓝忘机侧身躲过，断剑插在身后的石柱上，沾满鲜血。

不远处，明远脸上是得逞的笑容。

空气中传来叮的一声，蓝忘机听出那是金针落地的声音，可是金针不是在······巨大的恐惧从心底升起。

蓝忘机惊恐的看向魏无羡的方向，看见那模糊的身影仍然站在原地，便叫道：“魏婴？”声音不大，叫得小心翼翼。

魏无羡看着自己心口处的血洞，温热的液体汩汩流出，他听见了蓝湛在叫唤自己的名字，可是他不敢开口，也不敢有任何动作，他怕这口气散了便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不怕死，他只是怕蓝湛伤心，他想安慰他，让他不要害怕。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贯穿身体的伤口，血液很快浸湿了前胸后背，他还是没能坚持到蓝忘机走到自己面前，身体不受控制的倒下，重重的倒在冰冷的地面。

“魏婴！”

最后一口气息溃散之前，他感觉到自己躺进那熟悉的怀里，眼前已是模糊，可仍能闻见那唯一让他觉得心安的气味，他知道蓝湛此刻的痛苦，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

蓝湛，我好想安慰你，可是却什么也办不到。

虽然说过要一直陪着你，可是我又食言了。

蓝湛，对不起～

蓝曦臣赶到这边时，看见魏无羡的伤势心便凉了，断剑贯穿身体，正好在心脉的位置，血流了一地，瞳孔涣散，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已经不行了。

而蓝忘机只是将人抱在怀里，一句话也没说，眼眶血红，却没有眼泪。

难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