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我受主编委派到香港,采访已故实业家盛清让的小女儿盛萍。
到的时候那天天气很好。盛萍坐在桌子边上等我。
盛萍坐吧
我听得她这样说,只好坐下来。这位盛小姐长的很像她生母。不,或许应该叫太太。
我盛。
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去称呼她,她似乎看出我的窘迫,笑着让女佣给我倒茶。
盛萍我没有结过婚,你可以叫我盛四小姐,或者盛萍女士。
她这样说,我只得结结巴巴的
我盛,盛女士您好,我是《广州时报》的记者,来向您采访您的父亲。
盛萍我父亲。
她似乎停了一停,然后手指轻轻叩着桌面
盛萍我父亲是个很随和的的人,大了我母亲六岁,所以也是他先过世。
盛萍你说你从广州来?我很喜欢广州的糖水。
她突然提起糖水令我不安,只好附和两句
我是,我们那里甜品是一绝。
她倏尔笑了,她还很年轻,才五十五岁。林静秋也是很晚才生下她。老来得女,她又生的这样好看。
盛萍示意我不要紧张。
盛萍我小时候在广州住过,半山的艇仔粥,好味。
她说了句粤语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接
盛萍那时候还同阿妈荀姨亚同居,阿妈种噶一院子海棠花,日日等着阿哥同阿爸回来。
盛萍阿爸身体唔好呀,生病都常事,又同阿哥常克红港,眼神也唔好。
盛萍后来阿爸过世,阿妈不肯过红港来居,在广州赁下所居别馆,日日饮咖啡,还等阿爸。
盛萍唔过三年,就也病逝了。
我无意打断她的叙述,只拿出笔来记。
盛萍我阿爸,是大陆北京人。家住恭王府附近,十五岁往英国留洋,学西洋画和金融。
盛萍我阿妈,是上海永邦实业董事长林庆的独生女仔,十九岁那一年,相亲碰上我阿爸,第二年就同他拍拖结婚。
盛萍两个人都志在救国,一拍即合。婚后感情也很好,我父母一生唔红过脸吵架,只是我阿爸哄我阿妈。
他们的感情令我咋舌,一代共和国实业家和他的贤伉俪,这样的感情,实在令人羡慕。
盛萍垂头一笑
盛萍这自然是假,两夫妻过日子哪有不红脸吵架的。报道上你这样写就是了。
盛萍实际上,我阿爸是个幼稚透顶的男人。我阿妈常说,我阿爸这样子,一点都不像外面那个盛清让。
盛萍他们俩常会因为一条披肩或者一张请帖相互打闹。我父亲总是亲吻拥抱我母亲,一如刚结婚那么感情好。
盛萍我父亲过世以后,我母亲一直在广州住,她怕她先生走错门,看到没人心里失望。
盛萍父亲在世的时候她从不讲。
我看到盛萍的眼泪,我一时抽出手帕,却见盛萍已经擦了。
盛萍谢谢你,我不那么难过。她为什么从来不说呢。
我猜测着,摸摸鼻尖
我兴许他们那一代人都不擅表达吧。
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