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烁一觉睡醒时天已是完全黑了。他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身上感觉酸胀乏力的地方，又坐着神情呆滞地发了会儿呆，直到感觉三魂七魄都找准了位置归位，他才用力左右甩甩头，下床站了起来。
他已浑然不知现在是几更。
一直以来，韩烁都有着不轻的起床气，所以但凡他睡觉，属下是不敢轻易叫他起床的。好在他自身也算是有节律，只不过前几日的舟车劳顿，加上一到花垣就出了这么多是非，他是真的累了，才会将作息颠三倒四。
此时他望着窗外花垣灯火阑珊，估摸着时辰已经两三更了。
今夜天上云层密遮，显露出一种诡秘的浓厚靛蓝色。韩烁从窗口翻出，轻盈且快去地穿梭跳跃在重重檐宇上，他像只在黑暗中扑闪的蝙蝠，黑色的外衣拉着他融入这片墨色。
脚下的琉璃发出轻微的脆响，韩烁放慢了步子，在上面慢慢地走了起来。瓦片相互咬合着，咧出吱呀的响声。随即，他停下了。
韩烁站在月璃府最高的阁楼顶上，以此为中心放射开来，整个月璃府尽收眼底；而脚下的房间里，住的就是花垣城最尊贵的女子，陈芊芊。
月璃府比他想象得大，有内苑，外苑两层，内苑里花园湖泊，亭台假山，这些供三公主享乐的设施一应俱全；外苑则围守着护卫，以及供家丁、侍女居住。韩烁原本以为三公主中毒后整个月璃府里里外外该有重兵把守，没想到却只加强了外苑的防伪，并且护卫巡逻轮岗都是有规律可寻。趁着交班的空隙，韩烁顺利地潜入了月璃府。
屋外门口，三公主身边的近侍梓锐正依靠着门打瞌睡，还有四个侍卫握着长戟分别伫立在门的两侧。
韩烁绕到屋脊后方，轻盈地从屋檐跳进了顶层的暗阁。一般暗阁只是单纯的建筑装饰作用，或是修筑来改善风水，窗户多半是虚设，没有窗栓，不会实掩，因而韩烁破窗而入时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动静。
窗户被踹开的那一瞬间，一阵风穿堂而过，黑黢黢的房间里响起一阵沙沙的响声，像是千百只蚕蚕食桑叶。一种浸透了潮气的竹木味混合着淡淡的纸墨气息顺着风钻进了韩烁的鼻腔里，待适应了眼前的黑暗，韩烁看清了周围——竹简堆积在角落，落地高的书架上，上千本书的书页在风中恣意地翻动，这里居然是一间藏书阁。
传闻里都说三公主陈芊芊不学无术，目不识丁，闺阁顶上却是书阁，这个女人……韩烁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句话——扮猪吃老虎……
他在一排排书架间游走，手指从书简上滑过，一层薄薄的灰填塞在指尖纹路里产生种轻微的涩感。韩烁踩着地板里渗透着的灯光，沿着墙角在地上找到一方开合的通门。韩烁指尖探入缝隙中，指节稍用力，掀开整块开合板。韩烁从中跃下，脚尖收力，悄无声息地落在卧房里。
房内蜡烛在灯罩中安静燃烧，透出柔和的光，房间中间的帷幔里，隐约看到个曼妙的躯体侧卧在床榻上。
这是一件简雅的卧房，云母画屏，镂雕花窗，并没有韩烁想象中的堂皇奢华。房中沉木熏香掺了橘皮，安神却也不闷人。
韩烁轻声靠近，掀开幔帐，在床榻边上坐下。先前梓锐按大郡主的吩咐，给三公主喂了几副汤药，因是发热祛毒的功效，陈芊芊浑身上下出了许多汗。汗水打湿了发丝顺着她玲珑的脸颊黏在皮肤上，被汗水浸透的月白丝绸的深衣下，冰清玉洁的锁骨肌理若隐若现。韩烁只看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倒不是害羞，以往在玄虎城也有不少女子对他投怀送抱，什么样的场面他没见过……只不过他虽不是善茬，但也绝非小人，所谓非礼勿视，乘人之危这等事他是干不出来的。
既然人还没醒，那留在这而也没什么意思。韩烁想着，正打算抽身离去，却在刚刚站起来的时候，感觉衣袖被扯住，低头一看，确实陈芊芊迷迷糊糊之间，攥住了自己的袖子。
陈芊芊闭着眼颦着眉头，嘴唇翁动。韩烁转过身仔细观察着她的口型，才明白她说的是“水”。他忽然有些不忍心这么不管不顾的就走了，于是又重新坐下，一只袖子任由她抓着，伸出另一只手取过床头的茶盏，放在床榻上，韩烁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指，用指尖蘸了些茶水。
清凉的触感在陈芊芊嘴唇上游走，顺着唇缝渗到口腔里，本能驱使着她渴求更多的水，于是她稍稍吐了点舌头。舌尖与指尖相碰的那一瞬间，那种温润湿软的触感让韩烁的手抖了一下，微不可言的停顿后，他收回了手，觉得她的嘴唇已不再干裂后，决定直接用茶盏给她喂水。
也许是感受到触感的消失，陈芊芊忽然开始变得不安，“别走……陪我……别走……不要丢下我……”她躺在床上，带着哭腔，发出气若游丝的呢喃。
韩烁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有种做好事却反被人赖上的感觉。他无奈地一笑，随后以哄慰的语气对她说：“乖，我不走，先松手，把水喝了。”陈芊芊发出了不情愿的哼哼，韩烁袖子被她牵扯着，手不灵活地绕到她后脑勺，轻轻地将头垫起后，另一只手把茶盏边沿抵在她唇边。“乖——张嘴。”韩烁专注地注视着陈芊芊嘴上的小动作，她皱着小眉头，但还是乖巧地张开嘴，然而手却一直将韩烁的袖子拽得死死的。
她有些肉嘟嘟的脸颊此刻使她看起来像个不经事的孩子，小巧的鼻子，小巧的嘴巴，韩烁看她喝水的样子不禁想起了小的时候自己给一只捡到的巴掌大的小猫喂羊奶的画面，他将它握在手里，那种脆弱柔软，一触即碎的触感另他不敢用一点力气，他只得那样小心翼翼地捧着，用小碟子装着羊奶喂到它嘴边，看它闭着眼睛吧唧着小舌头。
韩烁一下没忍住扑哧笑出声音来，原来脑子不大清醒的她也可以有那么些可爱。陈芊芊不喝了，他又把茶盏拿开，重新将她的头安置在枕头上。
“骗子……”刚刚躺好的她又开始呢喃起来。
什么？
韩烁听得不大清楚，于是附身贴得更近了一点。
“说好不走的……还是走了……”
韩烁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很明确地感知到这些话肯定不是对他说的。他脸上的笑容沉敛下去，听着陈芊芊越来越微弱的呢喃，最后只剩下零零碎碎的哭哼，韩烁看了眼渐渐安静的陈芊芊，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一路滑到锁骨凹陷处与汗水融为一体。
那个传闻中不可一世的三公主？那个传闻中飞扬跋扈的三公主？
韩烁又想到了初到花垣城的那天，那个一身红衣从天而降，翩若惊鸿的女子，再看着眼下这个，蜷曲得如只小猫的女孩……韩烁愈发觉得，陈芊芊这个女人，真是有意思。他轻轻地将她的手指一根根分开，衣袖被抽出，拧着褶巴。韩烁打算原路返回，但起身还没走几步，又折返了回来。
韩烁看着床上躺着的陈芊芊，不满地皱了皱眉——湿濡的头发一缕一缕的，顺着潮红的脸蛋，微启的朱唇，脖子，锁骨……一路向下，方才还不觉得有什么，此时韩烁再看向床上躺着的那个女子，呼吸一紧，他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不觉地多了股邪气。他靠近，伏下身子，凑近脸，他与陈芊芊的脸只有咫尺之距，她身上的汗水携带着女子身上独有的柔和气息一丝一丝钻进他的鼻尖。陈芊芊浑然不晓外物地沉沉地睡着。
这样的画面僵持了片刻，韩烁终于叹了口气，“你呀……”他小声嘟囔道，“感谢本少君是个君子吧。”
韩烁伸出手指轻轻地勾住陈芊芊一缕贴在脸上的头发向外顺开，发丝从唇齿间，黏合着津液，分离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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