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

六七月是属于海的季节。

　　辽阔而空旷的天际如同画室的调色盘般混杂着橙靛紫，清晖的月色正努力向上攀爬着。

　　岑暮走在海滩，脚下是零碎无尽的沙砾，它们随着风低空飘荡，它们随着孩子的小手模拟出城堡矮塔，它们随着成年奔跑的痕迹碾入泥土碾入灰尘。

　　树叶、星星、人，他们都一样。

　　终点不是寂寥且嘈杂的海面，而是一旁供人休闲玩乐的咖啡店。

　　绿色招牌下坐在玻璃落地窗内的男子面容沉稳却不失风雅，他正以最悉晓的合理礼仪抬腕扫了眼时间，面色却不改，端起咖啡还没抿上一口便等到踩点而来的男子。

　　若是让咖啡厅任何人来看一眼这桌坐的两个男子大概都会觉得时空错落。

　　岑暮的目光只是一扫对面青年得体的西服与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发型，没太在意的从自己修身的牛仔裤内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叫我来有什么事儿吗？”没迟到，所以声线淡淡的。

　　对面青年倒并没有那么快进入正题的意思，自顾自的进行着客套的开场白：“好久不见。”

　　岑暮黑白分明的双眼就这么凝望着对方，安静等待后文。

　　青年终究却并没有对这种近接不搭理的态度有任何不满，从桌面一旁滑过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夹。

　　“一年没见了吧，怎么成网红了?”

　　岑暮微微抿抿唇，颇为无奈的看对方一眼：“这事儿得问我侄女。”

　　若不是家里那调皮的小姑娘整天鼓动着手机拍小视频抓着自己表叔拍视频，自己现在也不至于下楼买个早餐都能被隔壁楼女孩儿盯着偷拍。

　　青年朗朗一笑，弯了弯眉眼，静静看着对方皱着眉翻阅着文件。

　　岑暮的思绪此时全部集中在这几张薄薄却繁杂的合同中，一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字才抬起头开口：“拍戏?”

　　青年点点头，很真挚的看向面前人：“这戏只有你能演。”

　　岑暮面容仍是安若，看不出兴趣与乏味，只是跟着话懒懒的搭话：“什么戏?”

　　青年松了一口气，挑唇像孩子一般笑着。从身边包内掏出一本书。蔚蓝色封面上映着繁星与大海，书名简简单单一个字《海》。

　　岑暮眸色微微暗晖，他伸出手接过那本精装且沉重的书籍，像是接过了往事与岁月。

　　“回去看看吧。感兴趣的话，试着接触一下。”

　　岑暮没有点头，仍是深深注视着封面那张背景。深邃的滤镜仍未盖住一点一滴回忆中的细节。

　　岑暮也没告诉对面人，自己书架上同样端正摆放着这本沉沉的书。读者口中能洗涤灵魂的故事是更迭也是过往。

　　青年含笑支着头，“给你拍个照吧，正好给粉丝提前炒一下男主热度。”

　　岑暮这才从清冽的海景中抬起头，扫了一眼对方桌面的相机。展出淡淡的笑颜：“准备的真是周到啊。”

　　海听惯了夸赞与谩骂。

　　满怀希望者夸他浩瀚，许他宽阔无际，认为他过尽千帆仍汹涌无惧；怅然失意者叹他浩荡无边，永纳万物，周而复始却解悟天意；无畏漂泊者听他潮汐浪起，陪伴迈过朝夕，如朝圣般仰望感慨天地。

　　海还是海，他见过行人观光，见过诗人才尽，见过山盟海誓。他应该没当过真吧，当故事落幕，当来往的人们一个个化成尘灰再一次来到海边，撒在自己宽阔的镜面，一切过往封存，一切故事完结。

　　风是倾听者，他会安静听着海这些观阅百态后的废话，也会喃喃亲吻着他湛蓝的面颊。

　　风也越过一个个少年，带着海的咸苦，带着树的明净抚在少年脸上，撑起了少年洁白T恤。

　　少年望着愈渐昏沉的日暮，他黑白分明的双眸中闪烁着宛如出升星辰办的光亮。

　　“卡”相机精准扑捉到这日暮的绝色。

　　他摆弄着相机满足的看着相机弯着嘴角快步跑到少年面前。“真的，很棒。”

　　相机里的他扑捉着最后的白昼，也迎接着暗晖的夜夙。

　　岑暮轻咬着薄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落入青年眼底。分明二十四五岁的年龄却仍如少年般俊郎清逸。

　　最后一分晨色已经暗淡，周围的皑皑烟波化为氤氲布散周围。

　　青年轻轻托起少年后额，暗晦的夜阑似是保护色一般罩在两人轮廓，双唇渐渐附上了对方的气息，唇齿炽热委婉的交错，这个吻温柔却抒情。

　　都不想放开，都不想结束。岑暮轻轻阖目，他的脸颊擦过对方绵长的睫毛，一点一滴仔仔细细的分分合合，欲情故纵折磨着对方。

　　那人终于忍不住，相拥的双手勾住岑暮脖颈，惩罚一般离开时咬了咬润和的舌。

　　岑暮转过身，天色盖住了脸上淡淡的红晕。他寂寥的抬了抬眸，望去夜阑。

　　青年环着他的腰，稀碎的吻如涟漪般落在脖颈。他将蓬松的头发埋在洗衣粉味的T恤，开口道：“我爱你。”

　　岑暮转过身来，清冷的面颊正对上对方的眸，岑暮轻轻开口，像风一样疏远：“江致，我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