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温锦坐在书桌另一头的皮椅上低头看桌子，而放下了文件的欧阳落月一眼不眨看着她。
“对不起阿月，你说的是对的。”苏温锦开口，“我不该迁怒于你，更不该为了这件事跟你吵架……还不理你。”
“如果我是错的，你真打算一辈子不理我？”欧阳落月语气平平，但右手大拇指却反复摩挲着戴在左手食指的戒指。
“没有！”苏温锦猛地一抬头，对上了欧阳落月的眼睛又低了回去，“我，我只是没想好要怎么开口。”
“哦，你这葫芦还能定向生长啊？”欧阳落月轻笑一声，“半个月，你这嘴的生长周期还挺长。”
苏温锦屁颠屁颠跑到转椅边，抱着欧阳落月的一边胳膊轻轻摇晃：“好阿月~你就别生气了。不管你说了什么，这次都是我冲动了，是我的错，你想我怎么补偿都好说！但……依云这事到底关乎人命，你就想想办法吧~”
“不是什么事都能让你撒个娇就过去的。”欧阳落月一脸正色地看着她，心中却默默道：「……也就是我，换成别的生灵你试试？」
“你那天明明说有办法的……”
“你听到了？”
“我不是故意的。”
眼见苏温锦的额头贴在她一侧肩膀，就要掉小豆豆时，她用一根指头推开苏温锦的脑袋，开口道:“纠正你一个错误，不是‘人命’，沈依云不是人。她可是在仙族有身份证明和出生证明的半仙，是仙与其他生灵——也就是人——一同诞下的后代，因而说不上是仙，也算不得是人。要真论年纪，我还得喊她一声姐。”
“……姐？”苏温锦瞪大了双眼，「依云平时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欧阳落月揉了一把苏温锦的头：“傻妹妹，看待事物不能看表象，听取证词更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她虽非人，出生也早，可因体质问题，连同灵力带记忆反反复复封印了数次，现在的记忆也只有这近十几年的——也就是说，连她自己都不大清楚自己与常人的不同。”
一对上苏温锦的眼睛，欧阳落月就明白她未能吐出的话语。她抱住苏温锦，左手仍未从头上放下，右手轻抚苏温锦的背，小声安抚道，“我知道你在乎这个朋友，不管她是不是人，都很想救她，但这种事情急不得。如果着急能解决问题，也不至于拖到现在。”
苏温锦回抱住欧阳落月没有说话。
“我当然会救她。就是看在她母亲的份上，我也会寻找救她的方法。你不要担心，好吗？”
“嗯。”苏温锦闷在欧阳落月怀里，“那我该告诉她真相吗？”
片刻后，苏温锦又自言自语到：“算了吧，这太残忍了。”
……
两年前的悲伤仍萦绕心间，得到回应时的第一想法也是“太好了，她有救了”，可她自己呢？
“为什么……是我？”苏温锦倒不是害怕，更多的是茫然。
“你的血同凤凰血有相同的功效，可以使生灵涅槃重生。”
“我？那我父母——”
“他们不会，这并不是源自他们，不用担心他们。这是你前世就刻在灵魂上的印记。”
“前世？”
“嗯。这也意味着：一旦你同意，你的灵魂将同骨血一起被献祭，来换取她的新生——而世间将再无你。”
“刚刚你提到凤凰血，那是不是……”苏温锦的语气带着期盼，却突然觉得心中一痛。
“可凤凰族没有必要牺牲自己的生命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生灵。沈依云的命是命，凤凰族的生灵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欧阳落月像上次那样抱住她，“这件事你不要再想了，多陪陪她就可以了，好吗？”
“可她毕竟是我朋友，我们自幼一起长大。”苏温锦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闷在欧阳落月的怀里不想出来。
她舒缓情绪许久后，这才想起来问欧阳落月:“虽然早就知道依云活不久，可你却从来没有说过她为什么活不久，也没说过她能撑到什么时候。”
欧阳落月静默少顷，说：“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她是半仙吗？就像地族中子女的大部分性状是由父母决定的一样，仙族中子女的部分性状也会受到父母影响。沈依云是典型的‘不幸运的子女’，继承了她仙族母亲的强大灵力却继承了她地族父亲的脆弱身躯，于是——她的身体无法承载她的强大灵力，稍有差池就会爆体而亡。”
“那不是只要把她的灵力剥离身体就好了？”苏温锦疑惑。
欧阳落月又一次静默半刻：“……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仙的构成？仙族和地族的灵魂都是脆弱易散的，因此需要一个躯壳来稳固灵魂。地族有两层躯壳，里层由灵魂直接构成，外层便是你们所说的血肉之躯；而仙族只有一层由灵力构成躯壳。”
“地族的里层躯壳坚固程度是由灵魂的强弱决定的，外层躯壳也颇受此影响；而仙族的躯壳坚固程度则是由灵力强弱决定的。”欧阳落月颇为无奈地看向前方道，“那你猜，要是按照你的方法，她是能活，还是不能活的？”
苏温锦也愣住了，她没想到还有这些原因。
“那她还能活多久？”
“看情况，但最迟也撑不过后年。”
“那她岂不是连中考都参加不了了……”
不知过了多久，欧阳落月才听到她又问：“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好不好？”
苏温锦睁开欧阳落月的怀抱，低垂着头站起身：“我……我先走了”
目视苏温锦的离去，欧阳落月的用指腹反复摩挲左手的戒指，长叹一口气。
……
苏温锦在离开幻境前，又一次返回了来时的房间。
她从书架上拿了一本名为《海精灵海盗》的童话绘本。这是这里唯一一本用地族文字全文翻译过的书，也是唯一一本夹了张以她母语书写的卡片的书。
卡片上的字句她早已读过千百此。但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其中夹杂的点点含义。是否写卡片的人或仙早已知晓她将面临的困境呢？
「亲爱的小温锦：
很高兴你能挑中这本书，我相信你一定也很喜欢这个故事。小时候的我总是很向往海精灵那样自由自在的探险生活，如今的我则向往海精灵做出最终抉择时放弃一切的勇气。由于种种原因，我实现了前者，但没能做到后者。而我也很好奇，如果是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欧阳落雪」
……
“……温锦……”
“……嗯？”
“你醒醒，该起了，我先回去了。”
“……嗯。”
苏温锦在朦胧间又要睡着时，脸上忽然被盖上一片湿热。“唔！”她浑身一怔坐了起来，手里捧着湿毛巾，看向“罪魁祸首”。
“阿宇！”
不愉快的起床经历，让苏温锦短暂的忘却了幻境中的烦恼。直到再次见到苏裕，她才想起来一些现存的问题。首当其冲的是——
「阿月，你有空跟阿裕聊聊吗？」
「我很忙」
「拜托了，我零食还在他手里呢！他说和你聊聊再考虑给我。天可怜见的，我妈精心为我准备的吃食，最终成为他人威胁我的把柄！小女子我这一生——」
「够了！我去」
「好~谢谢阿月，爱你♡」
于是乎，还是在同样的地方，苏裕带着零食如约而至。
苏温锦得偿所愿，高兴地坐在一边默默啃零食，顺便听听他们要说什么。
“好久不见，落月。你这次离开好久，是去做什么了？”
欧阳落月的眼睛扫向一旁低头吃薯片的苏温锦：“温锦没说吗？”
“她虽然总说起你，但真正涉及你的事的，她透露的可不多。”
她收回目光转向苏裕：“那你想知道什么？”
“你这次离开，是否去见过欧阳落雪？”
苏温锦拿薯片的手一顿，吸了口气，又继续吃。
“未曾。”
“那你是否见过我的前世？”
“我见过你，但你未见过我。”
“前世的我们是什么关系？和……和温锦又是什么关系？”苏裕忽的觉得耳根子一热，话也变得烫嘴，让人难以启齿。
欧阳落月难得勾唇一笑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纠结了，有缘来世自会相见。”
“那温锦她……是不是……”
苏裕的话戛然而止，使苏温锦立刻心下警觉。她抬头看向苏裕，却发现他身体僵直，十指紧掐着大腿肉。
「不会吃瓜吃到我身上了吧？」苏温锦皱眉。
「哈哈哈哈……」
忽如其来的一阵笑声又引起了苏温锦的注意。她看向欧阳落月，便发现了些许不同寻常——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她却觉得欧阳落月好似下一秒就要笑出来。
然而她确实已经笑出了声，只不过是在心里。
「阿月，你们在搞什么？」苏温锦更加害怕了。
「我只是在想，如果阿雪在场会发生什么」
「？不会是我是他俩前世的女儿的转世之类的狗血剧情吧？」苏温锦大胆假设，吃口零食压压惊。
「你猜？」
苏温锦觉得这是欧阳落月这个月说过的最歹毒的两个字了。
欧阳落月梳理好自己的情绪，最终正色道：“这里面有误会。”苏裕和苏温锦这才舒了口气，放松下来。
“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苏裕又问。
“我不好和你说。等你见到了她，让她来解释。”
“我什么时候能再次见到她？”
“这不好说。”欧阳落月看了眼苏温锦，又看向苏裕，“你先等着吧。”
“你和她是姐妹？”
“是。”
“你知道她为什么每世都来找我？”
“知道。”
“为什么？”
“你不会想听的。”
“……那你又为了什么来？”
“与你无关。”
“为了温锦？”
“只是巧合。”
“你遇见温锦不是巧合，而是处心积虑，别有用心。”苏裕语气肯定。
欧阳落月没吱声，就这么和苏裕僵持在那里。
苏温锦收拾了好自己的其他零食和薯片包装袋，想缓和一下气氛，然后结束此次会谈，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喊道：“苏裕——”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结尾是谁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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