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为阳,月为阴;日为父,月为母。女娲作为大地与人类之母,会在满月时更易相通。晴雪特意选在月圆之时来此,是为了自己的心愿,更清晰地被神所听见……
晴雪又轻声说了一会儿,便小心地起身,向来路走去……屠苏见了,也向女娲石像行了一个礼,便跟了过去。
此时空气微凉,夜深露重,晴雪的身子无力地晃了几晃,终是脱力,腹中一阵阴寒和疼痛袭来,她眼前一黑,就向一旁倒去……
这下完了,本来半夜出门就已是冒险,如今晕倒在这里,简直对不起屠苏,对不住孩子……
晴雪昏昏沉沉地这样想着,却并未倒在地上。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牢牢接住。
“苏……苏苏?……”晴雪无力地呢喃道。
“晴雪……”
“对不起,我……”“别说对不起……你的愿望,我知道……”
晴雪心中涌起安全感和感动,此时只觉月光霎时暗掉,下一刻便在屠苏的怀抱中失去了意识。
屠苏将柔弱得如同一片羽毛一般的晴雪横抱而起,向家中赶去……
他们没有回头,也便没有看到,此时的女娲神像,在月光的映照下,散发出柔和的微光……
此后晴雪遭受的痛苦侵袭越发明显和频繁,屠苏劝她放弃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心情也越来越焦急。奈何晴雪就是仗着自己才是掌有最终决定权的人,每每堵得他无言以对,而且每次晴雪堵他的时候都是笑眯眯的,毫不着急,决定权在手,就胜券在握。而屠苏怕自己话重了急了,反而会对晴雪不好,真是急不得恼不得,一时对峙不决。
屠苏只能经常伏案翻看念庸送给他的医书,以求能寻到好的办法,或许会有一丝两全的希望。
曾经他在云峰读书的时候,着重读的部分都是武籍、药膳、以及对自己的情况有利的部分,关于女性和怀孕的部分,却是用不着,也没有着重看过,都是一翻而过。如今为了晴雪,反而倒是仔细研读起自己从未在意的部分了。
他翻看了好久,读了很多页,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办法适合晴雪的情况。在一部比较剑走偏锋、医毒兼备的医书的最后一页,他还读到了一篇令人难以接受的方子:那页上明明白白地注明了是单为罪无可赦、罪该万死却恰好有孕在身的女死刑犯而作。死刑犯应被处死,而她的孩子却是无辜,于是这个方子提供了详细的方法,教授如何保母亲命到分娩后一刻。胎儿一出生,即是母亲死亡之时。好恶毒的药方……屠苏不禁捏紧了那页纸,心中想道,如此恰好符合条件的死刑犯,又能有几人?而人世间的男尊女卑制度,他虽未曾置身其中,只是在上一世死前曾片叶不沾身地一晃而过,但在他离开天墉城、在昆仑山之外的世间游历的一年中,他却是明明白白地看过、见证过的。那些占人间大部分的地方,与天墉城这不涉及婚姻、男权家庭制度的地方不一样,与他自幼成长的母系社会乌蒙灵谷也不一样。在那些地方,人们与乌蒙灵谷相反,是普遍随父姓的,而且,女性便因此沦为了为丈夫和整个夫家的家族延续姓氏、香火、后代的工具。如今在桃花乡,他与晴雪夫妻二人摊上了关于保孩子还是保晴雪这样的为难之事,屠苏是一点主动权和决定权也没有。因为作为两个从母系社会长大的人,他二人都明白,亲身承载责任与痛苦的人是谁,决定权就在谁手中。这在乌蒙灵谷、幽都和桃花乡这三个女娲部族之中,都是最基础不过的常识。所以如今晴雪把有绝对主动权、决定权,他是没法改变的。
然而外面的世间却是不同。女人的孩子是留下来还是放弃掉,女人自己说了不算,丈夫和夫家说了算。乌蒙灵谷人们添了儿子或女儿,都会高兴;而其他的地方,只有添了儿子才会真正高兴。乌蒙灵谷的女子想生几个孩子,随自己所愿,并且对于儿子女儿并无区别对待;而其他的地方,生几个孩子,由丈夫和夫家说了算,并且经常都是直到生出儿子为止,才算是家族真正有了延续,否则不算完成任务。女儿并不被家庭真正当做自己的亲人。当然,那时候他只是发现了这些,并没有过多注意,也没有时间去操心这些。如今看到这张药方,便想到,恰巧怀了孩子的死刑犯是少,世间眼巴巴地盯着女人、等着牺牲女人的命来换取夫家香火延续的人,却少不了。这张药方若是流落民间,恐怕就不是给死刑犯用的了……
还有晴雪……如今她已被母性冲昏了头,若是被她看到这张药方,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傻事……
屠苏越看这张药方,越觉得怒火难抑,心中难平,最后终是哧地一声,干脆利落地将这页纸直接从书上毫不客气的扯了下来,像揉碎一堆垃圾一般将它揉作一团。
然而过了几天,屠苏却发觉晴雪不知何时起,自己熬制的汤药变了味道。当他注意到不对劲的时候,仔细一想,这已是第二次了。先前他满心都是如何劝得晴雪理智下来的说辞,竟没有注意。
这日夜间他走进厨房,只见晴雪正细心地熬着一锅药材,滚烫的药水中飘出奇怪的味道,令屠苏有了不祥的感觉…… “你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了?刚刚不是在睡觉吗?”屠苏道。 晴雪却被他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匆匆地将什么东西藏在了身后,背着手,微笑道:“苏苏,你怎么过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