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从长期的沉眠中醒来后,陈芊芊似乎变得活跃了一些,黯淡无光的眼眸里重新燃起了亮闪闪的光芒。
就如那日在长安街上,韩烁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
就好像,陈芊芊真的活过来了一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与韩烁讨论谋划战术的,不再是白芨,而是陈芊芊。
白芨:我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传话筒。
白芨很快反应出自家少君的不同寻常,。白芨忽然想起梓锐神秘兮兮的“你家少君养小鬼”的言论……不会,真的如梓锐所说吧?
不行,他总要弄明白,免得少君有危险。
但白芨的职业操守让他做不出听少君壁角的事情。
于是,最后扒在窗口偷听的重担落在了梓锐的肩上。
听到白芨对他的请求的梓锐目瞪口呆地上下反复打量白芨,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没想到啊,你竟然是这样的白芨。”
白芨有口莫辩,只嘱咐梓锐一定要当心别被发现了。
梓锐拍着胸腹胸脯保证道:“放心,上回你家少君就没发现,这回保准也没事儿!”
自复苏以来就脱离与韩烁的距离限制、正在府中飘荡适应的陈芊芊好巧不巧就撞上这一出:上回我就发现了好嘛!梓锐的动静也太大了点!韩烁怎么可能没发现?
大概这两对主仆都觉得对方是傻子吧。
陈芊芊也没做什么阻拦梓锐行动的事,翻了个白眼,继续往府外飘去。
月璃府的门口,驻守着穿着护城军制服的护卫,陈芊芊认得,她们都是母亲安排在军中护她周全的人,而不是陈楚楚的心腹。
即便是在花垣城的护城军中,也有着派系之别。
尽管大家表面上都服从司军陈楚楚的命令,但护城军毕竟是城主与裴司军一手带出来的,军中老人对陈楚楚的身世总有几分了解。对于她们而言,裴司军的女儿固然记在城主名下,但若是她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裴家军也容不下她。
只是这些事,陈楚楚是不了解的。
陈沅沅或许知道,但她已经失去了双腿,也无心卷入纠纷之中。府中密室里那条通往城外的密道,就是陈沅沅为自己留的最后的退路。
陈芊芊是清楚的。城主在陈沅沅出事的那天夜里,拉着小女儿的手与她秉烛夜谈。
“芊芊,我知道你舍不下与楚楚的姐妹之情,但楚楚未必这么想。”那时才十几岁的陈芊芊第一次看到母亲那样疲惫的神态,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几岁,“你记住,我们陈家不欠她的!”
陈芊芊想起那枚被自己藏在暗格中的花符。
“这荆棘花符高于一切指令,与司军手中的花符是不同的,即便是城主令也比不上。到必要的时候,芊芊,不能心软。”母亲将花符递给她时,那花符还是热的,带着城主的体温。
陈芊芊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想到,最后还是失算了。
母亲为她算好了一切,却是陈芊芊自己一意孤行,期待陈楚楚能看到自己对她的好,能够念及几分姐妹情谊。
如今姐妹反目,小女儿身死,不知母亲又是如何的悲痛欲绝,还不能流于表面。
陈芊芊恨透了,她恨冷心冷情的陈楚楚,恨那个傻傻地送死的自己……至于亲手杀死自己的韩烁,陈芊芊对他的心情是复杂的。
在她于无边无际的幻境中徘徊的时候,是韩烁把她从那里拉了出来,让那时已经陷入绝望的陈芊芊感受到了他的温度。
韩烁的手握住她的手的温度,和母亲亲手将荆棘花符放到她手里的温度感觉很相似。对于那时的陈芊芊而言,是属于她的救赎。
陈芊芊不清楚自己现在对韩烁是什么样的感情,她一边能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灵魂与韩烁的一部分纠缠在了一起,一边又强迫自己公事公办与韩烁只聊公事不提私情。
陈芊芊选择了逃避,而此时的韩烁只有被动接受的份。
陈芊芊在依旧繁华的长安街上游荡着,市集街道一如既往人声鼎沸。教坊司门庭若市,陈芊芊一眼瞟到陈楚楚身边的梓竹从边门进了教坊司,毫不犹豫追了上去。
“只要你帮二郡主完成此事,待二郡主当上城主,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陈芊芊听到梓竹的声音隔着屏风漏出几个字来。
屏风后的人抚琴的手一顿:“多谢二郡主厚爱,苏某恐怕担不起如此重任。”原来梓竹要见的人正是教坊司头牌苏沐。
见状,梓竹提出了陈楚楚早就想好的条件:“只要苏公子顺利进到大郡主府中,二郡主保证帮你脱了奴籍。苏公子想必也知道,我家二郡主与林七小姐关系密切,要一张卖身契不过是举手之劳。”
苏沐藏在宽大袍袖下的手指紧紧地捏起,面上不显温和地说道:“苏某虽不才,好歹也是这教坊司的头牌,想来林七小姐未必舍得。若是二郡主想要苏某的契约,恐怕还得讲这背后的条件说与林七小姐听。林七小姐虽然顽劣,但此等腌臜事,真的能得到她的认可吗?”
梓竹脸色一变,林七一家世代为城主鞠躬尽瘁,如果让她知道陈楚楚做出弑妹之事,那二郡主这么多年的谋划怕是要功亏一篑。
“但愿苏公子能一直保留这份骨气,哼。”梓竹黑着脸推门而出,直接从陈芊芊的面前走过。
陈芊芊从门缝里打量苏沐,她倒是不知道苏沐还有这分勇气。只见放在在梓竹面前镇定自若的苏沐一下垮了,抬起原本藏在袖中的手,手心上已经留下了四道深深的印迹。
打他伸手开古琴的暗格,从里面拿出一个坠着粉色流苏的玉佩。苏沐执起玉佩,低下头,在那圆形的玉上落下轻轻一吻,呢喃道:“我绝不会伤害你。”
陈芊芊挑眉,这枚玉佩她有印象。
那还是在陈沅沅坠马之前的几年,她与长姐在城郊的一处庭院玩耍,玩着玩着就跑到了一户人家半开放的院子里。
那院子里种满了梅花,嫩黄的黄金梅、嫣红的江梅、洁白的雪月花、亮粉的日寒红……各式各样的梅花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尽管蜗居在这几亩方寸天地中,却有一种和谐之美。
陈沅沅爱极了这满园梅色,摘了腰间的玉佩挂在她能够到的最高的一根枝丫上,在树下轻声祈福:“愿我花垣百姓富足,家人平安喜乐。”
年幼的陈芊芊不解其意,跟着长姐一起脆生生地念道:“愿我花垣百姓富足!家人平安!喜……喜乐!”
说完,陈芊芊就闪着星星眼拽上陈沅沅的衣角,仰着小小的脑袋问她:“长姐,我说的对不对?”
陈沅沅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芊芊好厉害,都说对了!”
姐妹二人嬉笑着离开,不知道她们的欢声笑语随着冬日的风,吹进了一个男孩空寂的心里。
那梅园中有一个穿着布衣的男孩踮起脚尖,伸手将那粉色流苏的玉佩摘了下来。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年长些的女孩对着梅花祈愿的声音,以及她对着妹妹露出的笑容,令他在这寒冬里如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