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你了。”楚剑寒作了一揖,微笑道。
言韶语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用谢我,喝药的人既然是我暗香的弟子,我断然不会袖手旁观。”
楚剑寒端过药,便小心翼翼的朝着青末歇息的归去兮小阁走去。半途中,幽风吹来,带来了一丝参杂着哀婉的声音。幽谷中竟会有如此之声,究竟从何而来?
拨开云雾,楚剑寒依稀可辨,站立于雨中桥上的暗香弟子。为首一位最为年长的女师傅面色凝重的走向河边,双手抱拳,向着迷雾之中的远方念道:“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眇远志之及兮,怜浮云之相羊。涕泣交而凄凄兮,思不眠以至曙;终长夜之曼曼兮,掩此哀而不去。”
像是接受了某种号召一般,所有站在水边的弟子都同那女师父一同抱拳,异口同声地念道:“归去兮,归去兮,子去不还兮。”
不曾想到,在探视青末的途中会目睹如此之震撼的场面。楚剑寒聆听着随风而去的哀婉之声,身侧风荡入青山之中,《悲回风》在耳畔久久盘旋。他喃喃道:“即使以外人之身,亦能感觉到这声声悲怆下的不舍与苍凉。”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庞,却发现点点泪水也顺着飘落而下的雨滴混在一起,随风而散。
关展眉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旁。“取回来了?那就送过去吧。怎么?还有什么问题吗?”
楚剑寒问道:“刚才那些人是在做什么?”
关展眉凝重道:“暗香的葬礼。逝者已经不在了,这些仪式说来说去还不是给活人看的,提醒我们不要忘记暗香的使命罢了。”说到这里,关展眉面色苍白,似乎不愿再多说了:“药快凉了,去交给青末吧。未时前赶快离开,天黑的时候山林里的路不好走。”
楚剑寒点点头,走进了青末歇息的小阁。此时青末已经能够站起坐来了,她虚弱的接过楚剑寒递过去的药,挤出一个笑容:“多谢少侠为小女子取来药,让您费心了。”
楚剑寒笑道:“青末姑娘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青末却摇了摇头,不好意思道:“我已经听关先生说过了,你不是这里的兄弟,还来帮我,真是过意不去。”
闻言,楚剑寒张了张口,却半天说不出话来,似是在做一些思想斗争:“嗯……这个……”
看着楚剑寒窘迫的模样,青末掩嘴轻笑,道:“少侠有话直说,没关系的。啊,喊我青末就好了。我今年十七,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喊我一声‘姐姐’。”说罢,她又咯咯笑了起来。
楚剑寒看着青末的这个笑容,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仿佛唤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他当下不想再继续同青末讨论辈分的问题,双眼不自然的向别处看了看后又转回来,忽然嚅嗫道:“江湖中门派这么多,为什么青末姐姐非要来这么个杀手云集的地方?我们做人求得是坦荡与清白,你自堕泥潭……这……”
说到这个话题,青末果真敛起了笑容。她面色低沉,双目又微微有些发红,道:“我也想清白做人,坦荡无愧,可是老天爷不给我这样的机会,除了这里我还能怎么办!”
楚剑寒义正词严道:“武当和少林是名门正派!”
青末垂首道:“少林以我是女子为由拒绝收留我。武当因为与朝廷又千丝万缕之瓜葛不敢轻易为我与官僚起冲突,只让我迂回上状,一层一层找到京城里面,他们有心却无力帮我。”
楚剑寒不甘心的补充道:“那云梦与太阴呢?”
青末沉声道:“云梦只让治病养身体,一切从长计议,不可因为自己搅乱江湖的平静。而太阴隐世已久,寻找花费的颇多时间又同云梦的从长计议有何区别?一想到那狗官半年后就要告老还乡,我哪里有那么多的时间去从长计议!”
楚剑寒被她的话噎住了。半晌,他才开口道:“华山……对,华山一定可以的!”
青末又摇了摇头:“华山山高路远,只怕我还没走过去,就死在路上。再加上华山式微已久,恐怕很难有多帮助。”
“……”楚剑寒又一次被青末的话噎得无话可说。青末看着楚剑寒,凄苦的笑了笑,道:“若没有接二连三的绝望,又何必来到这幽谷中寻求月光的冷温柔。我至今仍然记得那个江湖客对我爹说的那句,‘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忤逆我’。就是那句话,让我与家人天人永隔……”
看着青末又回忆起了自己的伤心事,楚剑寒心怀内疚,赶忙挥手扇风,转移话题:“今天好闷,闷的我浑身是汗。”
青末看着他的模样,又笑了笑。她从袖口处拿出一个手帕,柔声道:“我这里有一方帕子,不嫌弃的话拿去擦擦汗吧。”
楚剑寒赶忙接过手帕,笑道:“多谢青末姐姐。”
他接过手帕,仔细打量。“好精致的手帕!”
青末笑道:“这是我娘秀给我的帕子,我和缘儿一人一条。上面绣着青灰色秀线的是我的,朱色的秀线是妹妹的。娘希望外人不论何时看到我们,都知道我们是一对姐妹。娘是我见过最温柔的女子。爹爹是个书生,不懂得经商之道,娘亲以女子的身份与南北商家对谈,挣下了我家的生计。外面的人都笑话我爹有个抛头露面的媳妇,可是我爹告诉我们,娘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女人,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出言不逊。”说到最后,她的目光又黯淡了下去。“可是现在他们全都不在了……”
楚剑寒低下头,暗自思忖道:“青末姐哭得这样伤心,我要如何安慰她呢……”
他这么一看,却恰巧看到了手帕上用线绣出来的字样:家好人圆,云开雾散。此去寻常无处觅,愿得天上见。
他微微皱了皱眉:“这几个字与之前的秀工不同,应该是青末姐自己秀的。只是这些自句太不祥了,青末姐这是存了必死的信念。”
就在这时,方才在归去兮为首的那个女师傅走了进来。她上下打量着楚剑寒,道:“你是被展眉带回来的孩子?身体都好了吧,看你也比来的时候精神多了。”
楚剑寒点了点头:“嗯,似的。请问您看到关先生了吗?”
说到这里,女师傅顿时愁容满面:“唉,快别提了。展眉本想去掌门那里,因为担心青末又折了回来。现在青末喝了药,她也就放心了,就又去了掌门那儿了。”
楚剑寒奇道:“这不是很正常么?您为何如此忧愁。”
女师傅摇了摇头:“反正你也要离开这里,我就对你说说吧,不然憋在心里也不舒坦。”
见楚剑寒不语,女师傅便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事实上,掌门今天很不对劲。我眼皮子一直跳,总觉得要出事。”
楚剑寒正待回答,却见门帘忽然被江慕枫拉开。见她大步走进来,急道:“李夫人李夫人,师父他怎么了?”
李夫人摇了摇手,挑眉看向楚江二人:“无缘无故的,大清早就把楚先生召了过去,说是受了伤,可是到现在楚先生也没回来。”
江慕枫更加急切了:“师父他受伤了?”
李夫人摇了摇头:“我也搞不清楚。暗香地处隐蔽,很少有人能找到。何况我们问过了守卫,这几日除了楚公子与青末,再没有外人来过了。”
楚剑寒不动声色道:“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李夫人道:“最奇怪的就是掌门突然下令不接受任何人入门的请求,说是有叛徒藏了进来,谁若是违反就当作叛徒处置。青末是展眉自己手下的,我担心他们俩为这个吵起来。”
江慕枫蹙了蹙眉,奇道:“关先生跟师父吵起来?”
李夫人苦笑道:“展眉要是脾气上来了,别说吵起来,就是打了掌门一顿我都会相信的。说真的,她要比掌门更发自内心的爱着暗香里面的可怜的孩子们。”
楚剑寒点点头:“我晓得了。”
江慕枫无语的扯了扯嘴角:“心疼师父几秒钟。”
李夫人又看向青末,叱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好好休息?快回去躺着,我可不想展眉回来跟我发脾气。”
青末却坚持道:“我还受得住。但是若要关先生和掌门为我闹得不愉快,我会心里不安的。”
楚剑寒托腮思忖半晌,道:“这样吧,让我陪着青末姐姐过去。我还没向他们道谢就辞行,也太不懂事了。”
李夫人犹豫了一下,又同意道:“也好。不过你们要记得,他们吵架或是动手,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免得殃及池鱼。”
江慕枫双眼一亮。“我也去!回来这么久,也该去见见师父了。中原行结束后,我就没见过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