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沫笙推开图书馆厚重的玻璃门，凉爽的空气中混合着纸张和木头的气息。她轻车熟路地走向音乐资料区，指尖划过一排排乐谱的书脊，最后停在了《德彪西前奏曲集》上。
"奇怪，"她小声嘀咕，抽出书本翻到夹着借阅卡的那一页，"明明系统显示已经归还了。"
正当她准备把书放回去时，一张精致的书签从书页中滑落，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沫笙弯腰捡起，发现这不是普通的书签——米色底纹的硬卡纸上，用钢笔抄录了一段关于《沉没的教堂》的乐评，字迹挺拔有力：
"第9小节左手和弦如同钟声从海底传来，建议触键时想象水波对声音的阻隔与折射..."
沫笙眨了眨眼。这段分析精准得令人惊讶，而且正是她最近练习时遇到的难点。她翻到对应的乐谱页面，果然在第9小节处发现了一个极浅的铅笔标记，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
"会是谁呢？"她环顾四周，音乐资料区此时只有她一个人。
沫笙把书签夹回原处，抱着乐谱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面前的桌面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她翻开乐谱，却忍不住一次次想起那张神秘的书签。
接下来的两周，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三次。
一次是在肖邦的《夜曲》乐谱里，书签上写着："Rubato处理可更大胆，如同深夜独白，不必拘泥于节奏。"另一次夹在拉赫玛尼诺夫《音画练习曲》中，注释道："此处力度变化可象征暴风雨中灯塔的明灭。"最近一次，她甚至在图书馆借阅的悬疑小说里发现了便签："猜猜凶手是谁？P.S. 管家袖口的咖啡渍是关键。"
每次发现这些字条，沫笙都会不自觉地微笑。这个神秘人似乎总能猜到她最近在读什么、练什么曲子。更奇妙的是，那些建议和评论与她的想法出奇地一致，就像另一个自己在与她对谈。
"又收到'情书'了？"室友林琪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一把抽走她手里的书签。
"还给我！"沫笙耳根发热，跳起来去抢，"这不是情书，只是...乐评笔记。"
林琪高举着书签，挑眉道："连续两周，五张手写便签，还专门挑你练的曲子和读的书...这要不是撩妹，我把钢琴吃了。"她促狭地眨眨眼，"说真的，咱们音乐系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字好看，乐理强，还这么闷骚..."
"我不知道是谁，"沫笙抢回书签，小心地夹进笔记本里，"而且也不一定是音乐系的。"
"哦？"林琪来了兴趣，"怎么说？"
沫笙指了指书签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图案："看到这个了吗？是简笔画的建筑立面。我查过了，是建筑系馆的轮廓。"
林琪瞪大眼睛："建筑系？那你岂不是——"
她的话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沫笙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群发通知：校际音乐比赛报名开始，截止日期本周五。
"你要参加吧？"林琪凑过来看，"上次校内比赛你可是拿了第一。"
沫笙咬着下唇："这次是校际的，评委有李斯特国际比赛的获奖者..."
"所以呢？"林琪双手叉腰，"你从六岁开始学琴，拿的奖杯能摆满一书架，现在怂了？"
"那不一样，"沫笙小声说，"那些都是小比赛..."
林琪突然正色："笙笙，你知道为什么教授总说你技巧完美却缺少突破吗？"不等沫笙回答，她继续道，"因为你太安全了。音乐需要冒险，就像生活一样。"
沫笙怔住了。林琪平时嘻嘻哈哈，很少说这么严肃的话。
"...我会考虑的。"她最终说道。
下午的钢琴课上，教授果然也提到了比赛。"所有三年级以上学生都必须参加，"他推了推眼镜，"特别是你，沫笙。是时候走出舒适区了。"
下课后，沫笙磨蹭到最后才离开琴房。走廊尽头的布告栏前围着几个人，她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
"...沫教授的女儿当然有专用琴房..."
"...听说上次独奏机会也是内定的..."
"...水平也就那样..."
沫笙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凝固在血管里。她认得那几个背影——是同年级的钢琴系学生。正当她不知该前进还是后退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307琴房现在有人吗？"
沫笙转身，看到唐萧抱着一叠资料站在楼梯口。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斜射进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应该...没有。"沫笙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唐萧走近，目光扫过远处还在窃窃私语的几人，突然提高音量："那太好了。沫教授让我告诉你，他帮你预约了307每天下午三点到六点，直到比赛前。"他顿了顿，"他说你需要安静的环境准备校际比赛。"
布告栏前的交谈声戛然而止。几个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匆匆散开。
沫笙睁大眼睛："我爸根本没——"
"我知道，"唐萧压低声音，嘴角微微上扬，"但你确实需要专用琴房，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比赛的事？"
唐萧晃了晃手机："校园网首页挂着通知。我猜你一定会参加。"他递给她一张纸条，"这是307这周的预约表，我'伪造'的。不过现在它真的属于你了。"
沫笙接过纸条，上面用整齐的字迹列出了每天的预约时间，落款确实是父亲的签名——虽然她知道父亲从不这样签字。
"为什么帮我？"她忍不住问。
唐萧似乎没料到这个问题，他思考了几秒："也许...因为你的《月光》让我想起了家乡的湖。"这个回答莫名其妙，但他很快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决定好比赛曲目了吗？"
沫笙摇摇头："在考虑肖邦的《英雄波兰舞曲》，或者李斯特的《钟》。"
"都不够'你'。"唐萧脱口而出。
"什么意思？"
"那些曲子..."唐萧斟酌着词句，"技巧华丽，适合比赛，但不像你会真心热爱的音乐。"他顿了顿，"为什么不选德彪西的《月光》？不是贝多芬的那首，是德彪西的。"
沫笙心跳漏了一拍。这正是她最近偷偷练习的曲子，但因为它难度不算顶尖，她从未考虑过用它参赛。
"你怎么..."
"猜的。"唐萧微笑，那笑容让他眼角的弧度变得格外温柔，"我该去交图纸了。记得考虑我的建议。"
他转身离开，沫笙注意到他走路时肩膀挺得很直，像一棵年轻的松树。走到楼梯口时，唐萧突然回头："对了，比赛加油。我会去听的。"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沫笙才想起那张神秘的书签。德彪西...《月光》...建筑系的轮廓...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在她心中形成。
当晚，沫笙在图书馆待到很晚。她特意找了张能看到音乐资料区的座位，假装看书，实则暗中观察。十点半，闭馆铃声响起，她失望地收拾书包准备离开，却在经过建筑类书架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唐萧正踮着脚从最高层取下一本厚重的图册，没注意到站在阴影中的沫笙。她屏住呼吸，看着他快速翻阅图册，在某页停下，用手机拍了照，然后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记着什么。做完这些，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胸前口袋，取出一张——米色底纹的硬卡纸。
沫笙的心跳加速了。她应该上前打招呼吗？还是悄悄离开？就在她犹豫的瞬间，唐萧突然转向她的方向，两人的目光在书架间相遇。
"你...还没回去？"唐萧明显吓了一跳，手中的卡纸差点掉落。
沫笙鼓起勇气走上前："在找资料？"她装作不经意地看向他手中的卡纸，果然看到了熟悉的字迹。
唐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突然意识到什么，耳尖瞬间变红。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却又闭上了。
"那些书签，"沫笙轻声问，"是你放的？"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最终，唐萧深吸一口气："是我。"他停顿了一下，"也不全是。"
"什么意思？"
"乐评是我写的，"唐萧承认，"但小说里的便签...那是我室友干的。他看到了我写乐评，觉得这样'撩妹'很浪漫..."他声音越来越小，"抱歉，如果你觉得被冒犯了..."
沫笙没想到他会这么坦率，反而不知如何回应。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为什么要写那些乐评？"
"因为..."唐萧的声音变得很轻，"第一次听你弹琴后，我查了你所有的演出视频。那些评论...是我想象中的对话。如果我能和你讨论音乐的话，大概会说那些话。"
这个回答如此真诚，让沫笙胸口泛起一阵暖意。她抬起头，发现唐萧正专注地看着她，目光温柔而忐忑。
"《沉没的教堂》那段，"她轻声说，"你的建议帮了我大忙。"
唐萧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点燃了星星。他们相视而笑，某种无需言说的理解在两人之间流动。
回宿舍的路上，沫笙哼起了歌。那是一首冷门的法国艺术歌曲《月光》，旋律简单却意境深远。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经过的建筑系馆三楼窗口，唐萧正靠在窗边，听着随风飘来的熟悉旋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那是他母亲最爱的曲子，也是他手机里单曲循环了无数遍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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