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琢】
“子樗啊子樗,这般看倒是我误了你!咳咳...好个颠倒的世道,'渊琢'二字我配不起,今日、今日不如赠予你,也不负你百般精明算计!”
“先生,我敬您爱您,视您作尊师挚友,将心肝剖与您,您难道半分都不容我么?”
“休叫我先生!我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血咳得止不住,痛自五脏六腑,想他陆渊琢半生被世人珍捧为那霁月与清风,被那人轻轻一拽,还不是惹得一身垢!修竹成败絮,逃不过陈辞句,安怪那真心错付?恨只恨,奸佞成痴人,反教他赔一曲终身误!三千宿儒命丧黄泉,他如何偿得完!悔不当初,悔不当初。他满心欢喜以为棋逢对手,却后知后觉只他深陷局中。他竭力抹掉对那人的感情,又绝望发现总有欲念藕断丝连。他在良知与私心矛盾的撕扯里成了见不得人的鬼,看不远处那人神色慌乱,竟然隐隐感到快意。他向来似明月竹柏,终于还是沾了凡尘。他暗暗祈求旧日的神,只为能替那人挡下三千冤魂。那人欠得太多,既然还不起,便索性让那人负债终生。
子樗啊,他想。
【子樗】
事情如何走向这一步呢,李建安问自己。他素来冷心,绝非天性,要怪便怪出生和朝局。庶出本该和浪荡子最配,而今先皇气数尽,兄长多纨绔,他不来翻个天,岂不是平白浪费了机会?他混沌于宫中许多年,人情冷暖尝个厌,生母本家势弱,明明都是皇子,谁把他当人看!荣华他享不了,权势他称不上,做那正人君子是亡命道,不如混迹声色场。他战战兢兢,对谁都得留心,堂堂一个人硬是活成一条狗。他苦苦等,就为父皇断气那天。父皇一生戎马,威震四海,奈何子嗣一个个都是窝囊废,这天下平定本就不易,都是父皇以一人之力将权力暗潮中的波澜压下去。他死,这天下就死了。朝廷的狗官,哪管天下归谁,换身朝服的事!唯一麻烦的就是那群穷酸又迂腐的文人,百无一用,一点不假。功名要是考的中,还容他们每日假惺惺清高,早钻钱眼里去罢!忠君一套也就他们念着,说白了就是端着面子。好在文人向来喜欢惺惺相惜那一套,他只需要找个文人推崇的大贤就好,底下的公公都是看形势的,见如今他李建安也是能翻天的主,少不了讨好奉承,不多时就替他打听出了个好人选,那人就是陆渊琢。他还记得当时公公笑得艳:“主子,咱听说有位陆渊琢陆先生向来受尊敬,要是您能有他助力,岂不就能轻松封了那群迂腐东西的嘴?”他抬眼示意那公公继续,公公立刻欣然:“只是听闻那位先生出生世家,世家的东西倒是半分不沾,人也极难亲近,可咱看主子也是这般一个人物,想必那先生会应答呢!”李建安想起父皇在时这公公该怎样跋扈,如今对他竟也是满脸奴颜,是造化弄人!他犯恶心,得知那人位置便示意公公退下,那狗腿几乎惊喜的滚蛋了,真好笑。
初见那人,是在夏天的竹林,远处的人着素色薄衫,未束冠,长发散开映一片黑。“渊清玉絜,璞玉不琢。素闻先生名,今日见得,果然是相称的。”他这样对那人说。那人走近他,忽的就笑了,“我本世家子,而今归草野。世人多惋惜,恨的就是这玉琢,你今日说不琢,当真是个好解读。倒值得交个朋友。”话间从容,沐的是四季,李建安怔了,他在刻薄中长大,一朝得势听了满耳奉承,清醒着辨真假,而今竹林间遇的这人就像是他窥得的一线光,亮堂得他自惭形秽。他承认精于算计,万事皆有目的,在这一刻却妄想弃暗投明。“在下子樗,幸得先生赏识。”他是小人,连身份都得编。可那人到底什么都不知,听罢只是眯了眼,“不中绳墨,不中规矩...真是过谦。”
他真心敬陆渊琢,也真心利用陆渊琢。他在算计与本心间找平衡,卑鄙求得安稳。陆渊琢不需要表态,只要他能站在这人身边,陆渊琢在世人眼里就已经有了立场。崇敬陆渊琢的文士自然也会跟着他,一切来得容易,他几乎不废兵卒,只在最后抓了一批宁死不屈的忠士,对他夺位的流言便彻底压下。他再也不用怕了,陆渊琢就是他的功臣,如今他稳坐高位,苍天是他脚枕,他可以把陆渊琢藏起来,那是他一人的先生。可事情来得突然,李建安万万没想到,那三千忠士当真有血性,领头的那位竟狠下心让他儿子去找了陆渊琢,质问先生为何突然参政,为何竟与贼子为伍。他赶去的时候,陆渊琢已经将事情猜出九成,端坐着,眼神如死水,看着他。他算计一生,突然就慌了,他害怕先生不要他,又不知如何辩解,那人字字句句像含了刀子,李建安想上前抱住他的先生,却晃觉那人的嘴角已经渗了血,在风中虚弱的像即将被吹散的烟。他瞬间明白,他和先生彻底结束了。先生是在罚他,以自己的死给他造成终生不愈的伤害,让他日复一日被愧疚折磨。他敬陆渊琢为先生,却终生忤逆,只在先生临死一刻找回默契。
两人到底不能互通心意,实在可惜。
【后记】
李建安终于还是当了一世的皇帝,铁腕不容置喙,虽是咒父皇杀兄长夺权位,但也是他阻止了这天下分崩离析。听闻他临终只留下五个字,竟半分无关他经营一生的江山,只道:“我亦飘零久。”
深恩负尽,死生师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