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极度扭曲的时代,黑与白有什么区别呢?真理?真相?
不过是坐拥权力的人弹指间的事情罢了。
我看过那穿着警服的警司,用铁索和机枪逼迫着一只狗在口供上盖了章,我看过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文人”终日沉醉在女人的温柔乡里,不知天地为何物,我看过吃不起饭的孩子捡拾着地上腐烂的馒头,我看过一个个义无反顾的身影倒在了黎明前的黑暗中……
可能,终有一日,我也会追随着他们,永远地沉睡在黑暗中,永远……
然而,我还有一桩心事未了。
我能否有幸再听你唱上一曲……
——高九瑜 己末年一月
“快点,快点!”
天还蒙蒙亮,一群身穿警服的警察就冲进了栾云平的戏班。
戏班子的学徒们正练着功,看见冲进来的人,一个个面目狰狞,像极了画本子里吃人的妖怪,一个个被吓得狂奔到屋子里。
“栾云平,栾老板可在啊?”张鹤伦嘴叼着烟,大摇大摆地,慢慢地从人群后面走上前,眼睛扫视着四周。
“哟,这不是张局长吗,什么风儿,把您吹来了?”栾云平缓缓地从屋子里出来。
张鹤伦冲着栾云平吐了口烟圈,说到:“栾老板,奉公行事,还希望栾老板配合。”
一旁的小学徒受不了这烟味,不停地咳嗽。
栾云平示意他们回到屋里去,又看了看张鹤伦那略带怒气的眼神,换上了笑脸说:“张局长奉公办事,劳苦功高,咱这自然配合,”张鹤伦眉头微微舒展,“只不过啊,张局长每天为北平的百姓日夜操劳,也要保重身体啊。”
“哈哈哈。”张鹤伦仰天大笑,“果然还是栾老板的话听着顺耳啊。”
栾云平微微探身“张局长过誉了,不知张局长来我这戏班子有何事啊。”
“这个么……”张鹤伦冲身旁的几个手下一使眼色,几个警察就将栾云平铐上了手铐。
“栾云平,我现在以谋杀克莱门特大使等四人的罪名正式逮捕你,”栾云平闻听此言甚是诧异,“来吧,栾老板,警察局走一趟吧。”
“不是,张局长您抓错人了吧?”
“张局长!”
“滚!别妨碍公务!”
几个学徒还有戏班子的演员想要上去拦住警车,却一个个被那些黑色的青面獠牙的警察给打了回来,还有好几个挂了彩。
栾云平以谋杀罪名被捕的事情瞬间传遍了整个北平。看热闹的,打抱不平的,添油加醋的,仿佛整个北平的人都无事可干了一样,以极高的热情关注着。然而连过了好几天,曾经那些为栾云平挥斥千金的大老板、大官僚们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痕迹都没有。
呵,墙倒众人推,更何况我一个下九流的戏子呢,这样敏感的事情,让一个戏子去顶罪,谁也不会去在意吧。
栾云平蜷缩在角落里,望着牢房里唯一一个通风口,看着零零星星的阳光照射进来,她想要伸手去抓住,却怎么也无法攥住,只能看着乌云一点点地吞噬掉最后一缕阳光。
这是在这里的第几天了?
栾云平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这里除了黑暗,只有黑暗,没有戏台子、没有行头、没有琴弦,没有台下的那个人……
那个人呢?
也如那些人一般吗?
不,他不会来的。
我知道这些洋人怎么死的,我那天看见了他怀里的枪和斧头帮的帮徽,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注定是要去干大事的人,我怎么可以拖了他的后腿呢?
栾云平看着眼前张鹤伦伪造的口供,泪水夺眶而出。
“栾老板,认了吧,您也少受点罪,我这也是被逼无奈,也好交差啊。”
“是你!”
“栾老板不要客气了,上次的事吓到你了,这顿,我必须得请栾老板。”
“栾老板果然是天女下凡!”
“栾老板输了,得自罚三杯。”
“栾老板……”
“栾老板……”
“栾云平……”
“平儿……”
是不是我替他担了这罪名,他就可以平安无事,那么,我认了。
栾云平不记得她是怎么走出审讯室回到牢房的,她只记得自己哭了整整一宿。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
未曾开言我心内(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
言说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
人言洛阳花似锦,偏奴行来不是春。
低头离了洪洞县境。”
“喂,你出来!”
栾云平哭了一晚,精神有些恍惚,朦胧间她好像看到了那个人。
“喂,你!就你!赶紧的出来!”狱警十分地不耐烦。
栾云平揉揉眼,再四处张望,原来,是幻觉。
两个狱警架着栾云平向前走,栾云平低着头就任由他们引路,反正去哪里都一个样。
迎面来的是张鹤伦,满脸油腻的笑容。
“哎呀,栾老板,恭喜恭喜。”
“呵,张局长真是会开玩笑啊。”
“不不,栾老板,我是来恭喜栾老板出狱的。”
“什么?”
栾云平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有人啊,已经自首了。”
他!自首了!不,绝对不行!
“不,绝对不可能,我已经摁了手印了,就是我杀的,是我杀的!”
栾云平像疯了一样撕扯着张鹤伦的衣服,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是我杀的!是我杀的!”却无情地警察脱出了警察厅。
外面,鹅毛大雪,狂风不止,街道上空无一人,栾云平穿着单薄的囚服跪在警察厅门口,她感觉不到寒冷,或者说,她现在没有任何感觉和直觉,只是在不停地默念着“是我杀的!是我杀的!”
这时一辆汽车驶来,下车的人为栾云平披上了厚袄,将她扶了起来。
栾云平抬头一看,是高筱贝。
“筱贝!”
“栾小姐咱先回去,我再慢慢给您细说。”
在高九瑜的府上,栾云平见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六国饭店的股东尚九熙,黄包车夫杨九郎,云雷商行的老板张云雷,但唯独不见那个人。
“很抱歉,栾老板这件事情把您牵扯进去了,我们……”尚九熙开口道。
“他人呢?”这几个字几乎是栾云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无人回答。
“他,是不是,去自首了?”栾云平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
“很抱歉,栾小姐,这件事是我们的机密,我们不能说。”杨九郎回答。
“为什么?为什么?”栾云平两手抱头,痛苦起来。
高筱贝递给了栾云平手帕和一封信,“栾小姐,这是先生留给您的信。”
栾云平打开信,是一段戏词
“ 躬身下拜礼恭敬,
眼望孤儿泪淋淋,
法场上看的人都来叫骂,
一个个骂的是我程婴,
是一个无义的人。
贪享荣华受富贵,
断送了忠良爷的后代根。
这是我好意反成恶意,
满怀心腹事向谁云。
公孙兄说话须谨慎,
泄露了机关大事难成。
先前托孤是你我,
到如今知心还有谁人。
你为忠良舍了性命,
可叹我程婴绝了后根。
无奈何烧纸把酒奠。
我那亲…… 我的儿啊!
但愿灵魂早超生。”
这段戏词出自《搜孤救孤》,虽然栾云平没有登台唱过这出戏,但是她知道,这出戏讲得是春秋时期晋国大夫赵氏因奸臣陷害而惨遭灭门后,程婴抚养赵氏孤儿长大并报仇雪恨的故事。
“他、他还活着……”看完信,栾云平明白了高九瑜的意思,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几个月后,六国饭店的谋杀案早已被人们忘在了脑后,可能到现在人们也不知道凶手是谁。也是,北平这个地方,最不缺的就是茶余饭后闲谈的话题。
“卖报卖报!栾云平、栾老板《贵妃醉酒》精彩绝伦!快来看看!”
“卖报卖报!北平商会新任会长高俞!”
“卖报卖报!原北平商会会长孟鹤堂竟然是卖国贼!”
“哎,先生您来份报纸吗?”
男人递给了报童钱。
“谢谢先生!”
男人进了戏园子,园子老板赶紧上前,“哟,高老板您来的真早啊,栾老板还在化妆呢,我带您过去。”
来到后台,跟包看见了男人进来识相地离开了,顺道拽走了园子老板。
栾云平看见来人,“你怎么来那么早?好香啊。你拿的什么?”
男人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栾云平,打开一看,“肉包子!”
栾云平正要拿一个,男人就把包子举得高高的,“栾老板,饱吹饿唱,这可是您说的。”
“给我一个,就一个~”
“就一个?”
“就一个。”
栾云平将包子抢了过来,丝毫不在意吃相的吃了起来。男人站在一旁,笑着摇摇头,“我才知道原来杨贵妃不爱喝酒爱吃包子。”
正在啃着包子的栾云平听到这话,转过头来,也没在意嘴里的包子,一拳就捶在了男人的胸口。
“嘶。”男人捂胸,表情十分痛苦。
栾云平见状赶紧上前搀扶,“你没事吧,你伤……”
男人趁机将栾云平抱起来,“骗你的。”
然后,吻上了栾云平的唇。
——《戏中人》完——
收笔。
一段戏落下了帷幕。
他揉了揉太阳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书房的门被打开,进来的是管家。
“先生,报社又来催稿了。”
沾沾墨,落款——九生。
“筱贝,送去报社吧。”
“好的先生,今天栾小姐的戏《贵妃醉酒》还有一个小时开始,已经给您备好车了,栾小姐的包子也买好了。”
“好。去吧。”
戏幕起,戏幕落,百般轮回,姻缘有份。
ps:本来想写一个悲剧,但是,还是于心不忍,生于乱世的人们,无论各行各业都奋力的与那个时代斗争,或奋勇杀敌,或以笔为枪,我们要怀着感恩和敬畏的心去纪念和缅怀他们,无论是革命先辈,还是平凡的工人,而历史一直都是一个神似的轮回,曾经的动乱年代是中国历史的大变革时代,我们现在也处在这个历史的大变局的时刻,每个人都像是戏中的角色一样,被书写着,也在自我书写着,所以,希望每一个身处当下的人们能够以史为鉴、开创未来。祝愿我们伟大的党生日快乐,愿伟大的人民,在民族复兴的道路上披荆斩棘、前进、前进、再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