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清白 （6）

晚上宾客们渐渐散去，小院重归宁静，林宸这才有空同林烽说起白天的事。

“这必定是有认识你孟娘的人多嘴，才会有这样详实的传言散播出来，我们要尽快把人找到才行。”林烽脸色凝重，时不时瞟一眼孟诗房间的方向。

“我也是这样想的。父亲放心，我已经有些头绪了，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吧。”

林烽同意了，又想起些什么，“阿瑶的伤如何了？”

“已经给他重新上过药了，都是皮外伤，不打紧。父亲，还有一件事……”

“你说。”

“这件事情，您要告诉孟娘吗？”

林烽思索再三，叹了口气，“应该让她知道的。这件事我会亲自同她解释，你和阿瑶两个就别操心了。今天你也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

林宸点点头，退出去小心地将门掩上。

他走到院子里，见清辉满地，树影婆娑，无尽的疲惫和不安忽然涌上心头，身形不由得晃了晃。

他在这一刻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个夜晚。

也是只有一轮明月挂在天幕，清风徐徐吹拂。他和林烽坐在院子里，桌子上放着一盏小小的油灯。林烽正就着月光和烛光笨拙地给他缝衣服，他则没心没肺地喝着甜甜的红枣粥。

一辈子都只握过笔的手，竟然在那个夜晚拾起了针线，缝下粗陋的、歪歪扭扭的针脚。许多次失败之后，男人放下了针线，跟他抱怨时的语气有点无奈，“我缝得不大好，明天还是请你三婶子帮忙吧。”

男人摩挲了两下衣服上那道粗糙的疤痕，微微发愣。林宸知道，他这是又想起那位曾在他赶考的衣服上绣花的心上人了。

林宸心想，多希望他那个深爱的人能够陪陪他啊，哪怕是让林烽看一眼也好……就这么没希望地寻找下去，这个人会有多孤独？

如今孟娘真的陪在林烽身边了，却又有人只是随口说了句话、讲了个小故事，就要把这份平静美好打破。

这样的生活有多么来之不易，就有多么脆弱。

林宸心里竟然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点恨意。他捏紧了十指，觉得这恨意很可能会带他走上不一样的道路，然而他现在还未可知。

他若有所思地往孟瑶的房间看去，不想却恰好对上了少年的视线。孟瑶正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卷书，遥遥地望着这边。只是那书并未被翻开，也不知道他方才到底在看些什么。

“怎么还不睡？”林宸走过去，轻声问。

“哥哥，我有些害怕。”少年的眼中带着点惶恐、不安、疑惑，像是不知道怎么忽然一下子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林宸心一软，推门走进去，关好门窗，又将他牵到了床边。

孟瑶乖顺地坐到床上，抬起脸凝视着他，偶尔眨一眨眼睛，更让林宸心中怜惜。

他是真的心疼了，也因此更加愤怒。

“哥哥，娘亲她……我害怕，哥哥，我害怕……”少年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林宸一只腿跪在孟瑶身侧，俯下身牢牢地抱住了少年，抱得很用力，脊背往下折起，放佛正在为雏鸟搭建一个温暖安全的巢穴。

林宸抵着他的额头，纠缠在一起的呼吸的热气熏得两人都有些眼睛泛红，孟瑶止不住地想流泪。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阿瑶……”温暖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抚过孟瑶的后背，带有很强烈的心疼意味。

孟瑶身形一垮，整个人都瘫在林宸的怀里。

他们担心的并不是人们的议论和目光，而是好不容易才能重新开始的孟诗。

当一个人终于下定决心放弃了多年坚持，以一个世俗意义上清白的、崭新的身份重新开始生活，却在某一天发现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了她苦苦隐藏的过去，这种打击之下，他们都害怕本就郁结于心的孟诗会挺不过去。

他们可以搬走，可以逃去深山老林，可是流脓的伤疤只要不切去腐肉，就永远没办法长好。

“怎么办啊……”孟瑶很小声地呢喃着。

“有哥哥在，不怕。”林宸放佛下了某种决心，很坚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