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声音,没有触感,只有一片仿佛由纯粹能量构成、不断扭曲流动的乳白色光芒。空间和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或者说被强行拉伸、折叠成了无法理解的形态。
胡八一抱着雪莉杨,大脑一片轰鸣,仿佛被那最后的撞击和强光震散了魂魄。怀中躯体冰冷得吓人,只有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鼻息昭示着生命的存在。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指尖传来的触感却是一片粘腻——是雪莉杨胸口渗出的、混合着她自身精血与罗盘最后力量的温热血液,正在变得冰冷。
“杨…杨参谋…”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在这空洞的通道里没有任何回响,显得异常孤单。他甚至无法低头确认她的状况,那股强大的推力仿佛仍在作用,裹挟着他们在这光怪陆离的通道中飞速前进。一种失重和超重交替的眩晕感猛烈地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
“胖…胖子!”胡八一猛地想起,挣扎着回头。
“咳咳…咳…老胡!在这儿!!”王胖子惊惶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依旧死死抱着那块巨大的浮石,像抱着救生圈。浮石在流光溢彩的通道中显得格格不入,却也成了王胖子此刻唯一的精神支柱。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还在不受控制地哆嗦,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劫后余生却又惊恐未定的混乱。“老胡!雪莉杨怎么样?张起韵撞入巨眼同归于尽的恐怖景象,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中,每一次闪回都带来窒息般的剧痛。
胡八一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窒息。那最后瞥见的景象——燃烧的熔金身影被黑暗吞噬——像淬了毒的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不能想!现在最重要的是雪莉杨,是确保自己和胖子还活着,是张起韵用命换来的这条不知通往何方的“生路”。
“杨参谋伤得很重!胖子,想办法靠过来!”胡八一努力大喊,调动着体内空空如也的经脉,试图稳定身形向胖子靠拢。但在这里,似乎连移动的方向都变得诡异异常,空间扭曲拉伸,让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时而清晰时而遥远。
突然!
嗡——!
一阵无形的压力扫过整个通道。王胖子紧紧抱着的巨大浮石猛地一震,随即发出一连串令人心惊的碎裂声!
咔嚓!嘣!
浮石的侧面无声地剥落,一大块岩石碎屑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撕扯下来,瞬间被通道乳白色的光芒吞噬、分解,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操!”王胖子吓得魂飞魄散,手臂下意识地箍得更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这石头是唯一能让他感觉到触手可及的“实感”了!
而就在同时,胡八一怀里的雪莉杨,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巨大的危险。
啪!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脆响。
在胡八一怀中,在雪莉杨无意识紧贴胸口的手掌之下,那块裂痕密布、曾经释放出最后的血色光华,此刻已然彻底黯淡的古代罗盘……碎裂了。
不是裂开,而是真正的碎裂!
如同经历了百万年风化的脆弱陶片,它瞬间瓦解成无数指甲盖大小的碎块,以及更为细密的粉末。这些承载着搬山一脉千年智慧与守护力量的残骸,脱离了雪莉杨的身体,如同失去了所有重力的宇宙尘埃,缓慢而诡异地悬浮起来。
罗盘碎片表面,那些刻满了古老符文的痕迹,在通道流动的光芒映照下,闪烁着微弱却深邃的幽暗光芒。每一枚碎片都像是一颗深邃冰冷的星辰,折射着通道内扭曲的流光。它们围绕着昏迷的雪莉杨,如同一圈静谧旋转的死寂星环。
胡八一的心沉了下去,直坠冰窟。
罗盘碎了。这件历经无数代搬山道人,蕴含着强大力量的古物,为了主人最后的搏命一击,燃尽了它本源的力量,也耗尽了自身的存在。它最后的哀鸣已经结束,只留下这圈冰冷的遗骸,静静诉说着付出的代价。
这意味着雪莉杨不仅身受重创,识海破碎(胡八一能想象到她强行拍向胸口的罗盘那一刻,承受了何等恐怖的精神反噬),连她们搬山一脉世代相传的、最核心的传承信物也彻底损毁了!
一种比面对深渊时更深沉的绝望,悄然在胡八一心底滋生。
就在这时,王胖子那边再次传来惊变!
“老胡!石头!石头快撑不住了!”王胖子惊骇欲绝地嘶喊。他抱着的巨大浮石,仿佛被无形的潮汐反复冲刷、侵蚀,表面上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大块大块的石屑开始无声地剥离、消散。他就像抱着一个在熔炉中快速消融的巨大冰块!
“抓住我!!”胡八一厉声嘶吼,再也不顾其他,猛地将全身仅存的一点气力灌注于腿脚,几乎是踩着虚空,强行向王胖子的方向扑去!同时空余的手掌艰难地伸出,带着撕裂般疼痛的经脉发出抗议。那圈冰冷的罗盘碎片被他的动作带起的微风吹动,旋转得更快了一些。
王胖子眼中爆发出求生的狂光,在脚下巨石再次崩塌一块的同时,使出吃奶的力气,松开一只手,向着胡八一伸来的手臂狠狠抓去!
两只同样沾满血污和污泥、同样因为恐惧和用力而颤抖的手,在扭曲的流光与不断瓦解崩飞的碎石屑中,在环绕着雪莉杨漂浮的罗盘碎片冰冷星光注视下,终于——
紧紧相握!
胡八一大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王胖子拽向自己!就在王胖子离石的一刹那——
轰…嘶啦!
那块巨大的、陪伴他们经历了坠落深渊、承受了触手撕扯、最终带着他们闯入这虚无通道的玄武岩浮石,如同沙滩上的沙堡般,在一阵无声的微光闪烁中,彻底分解、湮灭!最后一点存在的痕迹被通道的光芒彻底同化、吞噬。
王胖子全身的冷汗瞬间浸透了破败的衣服,心脏几乎从喉咙里跳出来。他死死抱住胡八一这条救命绳索,另一只手本能地去捞从破碎浮石边缘掉落的什么东西——是他的背包!里面装着他保命的黑驴蹄子、摸金符和一些零碎物品!
通道中,只剩下三道紧紧相依的人影,以及那圈悬浮在雪莉杨身周、缓缓旋转的罗盘碎片组成的冰冷星环。失重感和空间错乱感更加剧烈。通道的光芒仿佛有频率地脉动着,每一次波动都让人头晕目眩,仿佛灵魂都要被扯离身体。
就在这时,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爬上胡八一和王胖子的脊背!
在那空白一片、只有扭曲流光的通道“壁”上,无声无息地……渗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痕迹。
那是一抹漆黑。
不是通道本身的流光溢彩,也不是罗盘碎片的幽暗星光,而是一种纯粹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带着深渊特有腐朽和混乱意志的……污秽!
它如同活物般在通道光洁的“壁”上蠕动,像一滴落入清水晕开的墨汁,缓缓扩散。它极其细微,但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那味道,那感觉……正是来自深渊!来自那些触手!来自那些猩红的眼睛!
是张起韵最后撞入深渊核心巨眼时,爆发出的湮灭能量风暴?是深渊意志在他们撕裂通道瞬间的渗透?还是……张起韵身上最后燃烧的熔金烈焰与深渊力量混合后产生的某种携带了坐标印记的……污染残留?
这抹漆黑的出现,让整个逃出生天的庆幸瞬间荡然无存。深渊从未真正远离!那条被强行打开的通道,并非固若金汤!这条生路,脆弱而危险!
一股寒意从胡八一的脚底直冲天灵盖。他死死盯着那抹微小却无比刺眼的蠕动漆黑,仿佛看到了张起韵最后坠入深渊时,那双熔金与暗血交织的眼睛……难道那最后的变化,不仅仅是伤害,还有……被污染同化的危险开端?!
“老胡…那…那是什么鬼东西?”王胖子也看见了,牙齿格格打颤,声音都变了调。他感觉自己刚刚逃离虎口,却又看到黑暗的利爪已经悄然搭上了这艘唯一的救生船!
胡八一没有回答,只是将怀中的雪莉杨和紧抓着王胖子的手都握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知道罗盘已碎,雮尘珠的力量彻底透支,他和王胖子都已是强弩之末,雪莉杨危在旦夕。而这条看似唯一的生路通道,却在向他们展示着通往另一个未知深渊的可能……
他们正在这条脆弱不堪的光之通道中急速下滑,终点依旧迷茫,身后的黑暗却又如跗骨之蛆般开始渗透、蔓延。
那抹在通道壁上蠕动的漆黑,正如同一个不祥的预告,一个血色的警兆——即使逃出生天,深渊的印记也已被强行烙印,而这,仅仅可能是漫长诅咒的开端。他们背负的不仅仅是身体的伤痛和失去战友的悲痛,更有一种无形的、来自那不可名状存在的恶意注视,正悄然附着在他们的灵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