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那年上元，是陈子凌离京私访第二年，是宋文玥与他相伴的第九年。

有那么一瞬间，杀手也贪恋这样的美好温馨。回过头，他看到的不仅是微服私访而乡村化的皇子，也是那个放下高贵身份扶上轮椅扶手，小心翼翼带着他去看天下美景的凡人。

“你看，人间，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差。”

宋文玥儿时被家父亲手打断双腿，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大人都未必受得住更别说一个孩童，更别提他就这样被赶出宋府，逐出家族…那一刻，心底的失望大过所有。

他很庆幸那年自己摸爬滚打间遇见一人。

一个女人。

她教了自己巫术，试图告诉宋文玥，人生会遇见很多人，不是所有人都心狠手辣。那是宋文玥第一次真心实意把一个人当姐姐。

可他没有遂了那个叫沐玟南的姑娘的愿洗心革面做个好人，暗地里宋文玥帮人做事，一方面是想报答沐玟南对他的收养，另一方面，他想报仇。

他骗了她。

全城通缉不是小事，沐玟南至多只是个巫医，不会多少武功。

为了护宋文玥这个与她毫无血缘之人，被一剑穿心。

“皇兄很喜欢文玥哥，比起好友，我甚至更愿意相信他们是一对…”

“可好景不长，立国号永康七年时，他忽然跟皇兄请示离朝一段时间，皇兄以为他只是有时便答应了。可等来的却不是他的如期归来而是…”陈越说的艰难，心里的酸痛感难以忍受促使她身子抖得仿佛筛糠。

“而是宋家灭门的消息。皇兄心忧，亲自带人前去看到的是、是满身鲜血立在满地尸体中间持剑的宋文玥。”

灭门之罪，没有人可以护他，包括陈子凌。

更何况陈子凌这辈子心善，不然当年也不会把刺杀自己的人留在身边。

他根本不会原谅他。

“所以陈子凌下令杀他了？那为什么随后入不了轮回的却是陈子凌？”赵云祁一张嘴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

“没有！”

“皇兄没舍下心…”那一切刻骨，甚至至今还历历在目“他也舍不下心…他只是用错了方法…”

不知道是那句话触动了这个姑娘，话也在说不下去，呜呜啊啊哭的撕心裂肺。

无奈之下，蓝忆宣更是被人哭的耳鸣头都疼起来，只好长袖一甩手便悬在其头上，掌心泛起淡淡青光的同时似乎又掺杂着几分好似入了魔的血色。

接着几人身形一闪，再醒来眼前已然黎朝最为繁华之时。

这古朝昌盛，无奈蓝忆宣瞧不见，几人也无心观赏，因为立在他们面前的，正是宋府的大门。

血腥刺鼻，宋瑾亦这才知道蓝忆宣为何把赵云祁叶芷鸢留在幻境外。

*

“宋文玥…你，真是让我失望至极…”说话人一身金黄龙袍，长发高束，看去便知是个皇室子弟，不是皇帝，也是王爷。

此话出口宋瑾亦与蓝忆宣更是明了，这相貌有公子文雅之人正就是陈越的兄长——陈子凌。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你和我约法三章，最后就要给我这样一个结果？”

公子言语常是文采过人喜怒都极少表现，更何况眼下是个君子。

奈何被自己寄托大半希望的人气急，面色发红不说，额间两绺“龙须”发也张牙舞爪的显示怒意。

手里的剑更是被捏的颤抖。

“宋文玥…我当年究竟何故信你一个满手鲜血之人，我究竟…何故留你祸害苍生…”

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陈子凌此刻咬牙切齿拼了命的忍，不料忍下心酸却忍不住蜂拥而出的泪。

“子…”宋文玥尝试解释，他想告诉他自己的儿时有多么不堪，他想告诉他设个世界上有多么黑暗。可剑光刺眼，宋文玥知道，他再不会信他。

“别再过来。否则，我定当着诸多冤魂的面，亲手斩你，以绝后患！”长剑横指，宋文玥却不觉得二人之间隔得是剑。

“宋文玥，你身手之好甚至让我觉得，你本就不是什么重疾无法起身之人。”

没有再多的挣扎解释，宋文玥本人按着肩膀双膝跪地，凌乱的长发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可宋瑾亦分明清清楚楚的瞧见了他的绝望。

“砰”——

也不知道宋文玥哪来的力气，忽然两臂狠甩把压着他的侍卫甩开，猛的就冲向陈子凌。

“殿下！！！”几人即便何等人物，也终无法保护只能眼看着宋文玥向其冲去。

皮肉撕裂究竟是什么声音呢…

陈子凌听的清清楚楚，手里的剑染了血，掌心都变得黏腻。

“宋、宋文玥。”

一袭白衣被染的血红，还记得最开始告诉他白衣宛若谪仙的，是陈子凌，给他亲手换上白衣的也是这个皇子。

黑衣不好么？黑衣至少染了血也无人瞧见。

疼，撕心裂肺痛彻心扉的疼，疼的这个被硬生生打断腿都没哭没叫的少年就想当着所有人的面声嘶力竭的喊出来。

“七年前，你百般说辞留我一命。”

“如今是七年后，我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