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曦辰——无人思情

我遇见过一个老人，那是一个我无法忘怀的老人。

几乎每年的夏似乎都是这样的热，可是我不喜欢热，也同时就对热的代名词——夏不大有好感，那年的夏天，确实是热，但是那热好像已经永远无法散去，无论什么，也都是那样的模糊又清晰。我记忆中的那个老人，他很老了，多老呢，若我说不知道，倒有些夸张和矫情，怎么说，除了老，我对他的年龄没有稍微详细一点的概念，除了老我找不出具体的形容词。硬要说的话，他大概就是那种笑起来很干净的那种，我喜欢他，因为我喜欢笑起来温柔的人，就像是奶奶，奶奶的笑容在我眼中也一直都是温柔的，但是那笑容之中，多了一份关爱，多了一份亲情。

翻翻记忆的书页，我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算不上见面，只能说知道。我和奶奶去大会堂吃饭，但实际上好听点，就是吊唁饭，也就是人死后举办的类似的饭宴。我曾经的感觉是和婚礼酒宴差不多，依旧是好酒好菜，只是满堂的鲜红成了一片的花白，就像是黄泉路上的曼陀罗华，一种白色的彼岸花，传说中它是指引亡魂通往天堂的向导，与曼珠沙华相比应该是光的象征，只是这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论是曼珠沙华也好，曼陀罗华也罢，它们都是彼岸花，花语都是恶魔的诱惑，都盛开在死亡之路上，带同样代表着一个生命的结束。而这我一开始觉得差不多的酒宴，在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见识面的扩大，我知道了它们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一个是火焰般欢喜喜庆的大红，是一对新人的结合，但是那白色却是一个生命的陨落。如果说前者的未来是创造生命，那么那红色的鲜活就是新生之儿的鲜活，红色在中国人眼中是喜的象征，代表着好运，代表着幸福，红包，红窗花，红对联，红灯笼，一切和欢庆有关的都有红色的身影。可是那白色呢，也许它是西方圣洁的象征，可是也代表着哀丧，葬礼上一切都是花白，就连地府的无常也有白无常，在满天的白花中，回荡着的是不绝的哭泣，是思念，是痛苦，是不忍，那是对死亡的悲痛。只是，这些我直到很久亲身经历那场与我息息相关的葬礼，在那彻底地处在哀痛的花白之中时，我才明白了那白色的含义。不是圣洁，而是凄凉，是哀吊。

吃吊唁饭是中国老一辈都这样的传统，到了后来，只是在我们年轻一辈眼里到最后是连去的人男女都是不晓得的了，只是吃个好吃罢了，我是理解不了那种去了还要热热闹闹的吃一顿的，就像老一辈永远无法了解写论文对我们来说的煎熬。人死了是悲凉没错，可这饭吃得也就太莫名了，死是一件凄凉的事，可是这热热闹闹的吃一顿是为了缓解悲痛呢，还是为了死者在路上可以不孤独，可以有欢声陪伴呢还是为了让死者看到笑容，看到亲人哀痛后的振奋最后安心离去呢，还仅仅是为了让死变得人尽皆知，变成一件放松的好事呢？我无法理解。但也许这也是中国式葬礼的魅力所在吧。在热闹中哀痛，在欢笑中悲哭。

但是说起那死者的生平经历，其实，就很简单，一定不会有什么一波三折，老一辈都是这样，他们经历过动荡的文革，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没有任何可以记住的意义，只有吃饭，种田，生儿育女，还有那无穷无尽的家务，总结起来就是在自己的生活中挣扎了一生，困在小小的天地里，平平淡淡老去只有离开的时候、轰轰烈烈些，才叫人觉得他和这个世界还是有牵连的。约莫是细水长流的无余和现实吧。而在这顿饭的最末尾，进来一个老人，他吸引了我的目光。倒不是说他有多么吸引注意力，矮个子的，白头发的，太过于普通和平端，是人群中真正的群演，只是他经过我的时候，我嗅到一种香气，说来让我诧算，是一种花开放后的味道，这不是普通的香水的味道，到像是真真亲近过花朵后所留下来的香味，是自然的。他看起来很热，满脸都是汗水，但不像其他老人一样赤着膀子，他穿这一件干干净净的衬衫，一声不响地做在那里。因为他走得很快又坐在角落里，所以我没有看清他的脸。只是看见了他淡淡的笑容，觉着他笑起来很好看，那双眸子是有些暗黄时，就像普通的老年人，纯粹的，词语画乏，大抵就是温柔吧。

后来，我和奶奶起去广场，那是大会堂前面的一片空地、这里，从建成开始，有时是黑色，有时是红色，离开的人，新来的人、结合的人，都一一被见证。现在，那块空地上，是一个充气大棚。 “奶奶，我们又要去吃饭吗?”我不解地问道，这又是去干什么？

奶奶摸摸我的头，“阿辰你这孩子，我们看戏去!”

我对戏剧没多大兴趣，只是奶奶确实对戏剧有不一样的迷恋，每天早上去散步都要一边听着戏剧一边走，还会时不时哼上几句，可是我也听不懂到底是哪出戏，只觉得和流行音乐比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到那里后，我才知道那是越剧。我还记得当时我站在门口，一次又一次的犹豫，真得，我不知道要不要去。并不是没有看过戏，反而小时候看戏已经成为一种常态，我却总不会去回想。若一定要想，那就是热，很热，简单的长椅挤满了人，很挤，肉贴着肉，地方再大也抵抗不了人多，像桑拿房一样，汗水是马上会被汽化的，小时候就趴在奶奶的肩头，朦朦胧胧透过喧闹声，只看到身着暗色的演艺人员，在不亮的舞台上，随随便便地唱出声音来，却是难以听到的模糊。想来想去倒不如在家中看看电视来的舒服。但最后到底是被拉进去了，这种心情，若不真去感受，怕也难以知道我的心情，大概是和记忆中完全不一样吧。

那里现场版的戏剧和电视上是完全不一样的。单单是演员的衣着，靓丽的色彩，转换的聚焦灯，还有那演员，当时我还太小什么也不懂，现在想来，如今的荧屏上的演员真的大巫见小巫了。也就在那个时候那时，我又一次看到了他，那个老人。“薄雾山岚，浅浅几座山，炊烟淡淡，枫叶染黄垂柳轻晃，在拱桥两旁……“我不是一眼就认出他的，刚刚开始，人少，他对台下笑的时候，是那样的温柔和纯粹，眸子是浑浊又干净的。就像那个被风吹过的夏天，永远四季不变，“身后比翼双飞，永不懈……任朝代更迭，爱相随热悉”的台词我是熟悉的，虽然说不上到底是哪出戏，但是年年都在演绎的，说来还是了解的。但是唯有他的，才是我最难以忘怀的一个，哪怕他只是一个出场一会儿的配角。

我眼中他和我在大会堂遇见的老人们，不一样，他的布满皱纹的面孔在告诉我他的风霜，他的龟裂的手在告诉我他的耕耘，他的前大半辈子是和他们一样，对繁忙的生活妥协，对平凡的生命妥协，无悲无，无怨无悔， 他本应该会和无数个老人一样，在最贫穷的时候最现实，一生是要和着血泪将无力咽下去的，一辈子到头了，就离开消失无影无踪， 热热闹闹地让在世的人吃一顿饭的确， 很多年以后，很有可能也会在那里遇见他和他的家人，可我至少知道他的一只眼睛是看不到的，他也是呆过戏班于的，他也是面对生活会忍受，也会反击的。在这片小小的地土，多了一个我还记得他。上帝残忍地隐藏起锐利和冲动，却将最后的希望埋藏在他心中的无光之地。

他真的是一个很独特的老人，就像是奶奶一样，奶奶在我的眼中也是独一无二永远不会磨灭的存在，虽然也许到了未来的某个时刻，没有人会在记得了，就像在很久很久之后没有人会在记得这个世界上有黎曦辰的存在，我们都会消失在记忆中，这是所有普通人的命运，但是在我们所存在的岁月了，我们的每一举动都会被当世之人中的某几个所深深留念。

从那时开始，除了奶奶，有另一个老人住在我心中的无人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