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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名为希望的绝望(1)

做人呢,最要紧的就是开心

一、判决无情

今天,刚获提拔的江城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第二庭副庭长洛洋迎来了他职业生涯中最有影响的大案,一个旁人避之不及,而他却志在必得的大案。

作为中院最年轻的副庭长,他的相貌、才学、业务能力无一不是出类拔萃,更是少有的兼具实战经验与理论水平的学者型法官。本来,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人生。可偏偏几天前,就在他刚刚做出允诺,决心这次替组织、替领导分忧的时候,他的人生陡然跌入了谷底。人们总是习惯于把财富、权力冠以事业的名义,更习惯于把事业凌驾于一切人生目标之上。可当真正的挫折到来时,他们才猛然惊觉,和家庭的变故相比,原来任何事情都可以微不足道。

昨天,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妻子,那个美丽、端庄的妻子,那个陪伴他走过一文不名的青年时代的妻子,就在他推开家门的瞬间,和他一直认作死党的好兄弟,他们共同的大学同学胡恺拥抱在一起……

现在的洛洋心乱如麻。以前,他将工作和生活分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让它们彼此间有任何形式的交叉互扰。可这次不同,一小时后,他将亲眼在法庭上见到那个给他造成伤害的人、即将出庭作证的本案主办刑警、刑侦队长胡恺。

三个月前,江城大学发生了一起极具争议的杀人案。学习成绩优异、在全国大学生数学竞赛上多次夺得大奖的天才学生韩冬,在校图书馆杀死了老师顾明河。据警方调查,起因是半年前顾明河指其在期末语文考试上有作弊行为,导致他这门成绩被取消。案发前,两人在图书馆再次为此事争吵,事态逐步升级直至失控。

这桩江城历史上少有的弑师案,本来在舆论上呈现一面倒的趋势,可随着知名刑辩律师殷利来的加入,越来越多的新证据冒了出来,表明韩冬的杀人行为极可能是正当防卫。果不其然,舆论又一次尽显墙头草的本色。千奇百怪的观点,脱离案情的讨论,在网上制造出一个又一个10万+的热帖,敌对的各方也由起初的案情辩论演变成你死我活、誓不两立的斗争。所以,洛洋今天的职责,既是基于证据作出判决,更是宣告这场全民豪赌的胜负终局。

洛洋在审判长席上打开案卷,新的卷宗里,“正当防卫”“凶器美工刀”“心脏中刀”等字眼特别醒目,但更引人注目的是韩冬的照片,这是一个清秀冷峻的男孩儿,丝毫不像眼前这个头发凌乱、神色颓唐的被告。洛洋冷冷一笑,他太清楚殷利来的手段了,从这一刻开始,韩冬方面就已经开始主打“未成年”的同情牌。

韩冬尽管是大二学生,却因为小学跳了级,此时年仅十七岁,这是之前媒体虽未疏忽,却也未刻意放大的一个关键信息。果不其然,接下来辩方律师殷利来的陈述里,有意无意地反复提及他的年龄,把“杀人”与“被杀”的话题,引向“成年”与“未成年”。在辩方看来,指控一个未成年的学生蓄谋杀害一个身强力壮的中年教师,无疑是件可笑的事情。

洛洋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演,他心里清楚,这只不过是好戏上演之前的暖场,他是在给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在场者进行“心理建设”,好为后面真正的案情反转铺路。洛洋将目光撤回到卷宗上,像是完全屏蔽掉了第一排端坐的胡恺。可是,人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下意识的举动,哪怕就是来不及眨眼的一瞬,他还是瞥到了他,他的嘴角上还留着那晚自己留下的淤青。洛洋在桌下的手握成了拳,正因为他,洛洋长久建立起的骄傲与自信如大厦坍塌,片瓦不留。

开局里,殷利来抓住被告和死者的个性、品行大做文章。一方面,韩冬除了那次有争议的作弊行为,在校从无劣迹;相反,顾明河在学校却是出了名的性情暴躁,經常与人冲突,据传闻,他还曾与女同事有过婚外情。当然,这个毫无实据且与本案无关的传闻当场遭到了检察官的反对。

中国并非陪审团制度,殷利来真正要说服的只有审判长和审判员,这样带表演性质的捕风捉影本来是很低级的。但洛洋心里明白,这才是殷利来的厉害之处!多这一句少这一句本没有关系,但多的这一句如果能左右舆论风向,那么谁能保证不会反过来给审判施压呢?他在赌,赌的就是今天的法官有多大程度会在乎舆论风向。

在殷利来的猛烈攻击下,检察官几度哑口无言。殷利来面向法官,却质问着检察官:“所以呢?就因为被告身上没有受伤,就断定他没有遭遇袭击?这是什么逻辑?关于这点,《刑法》第二十条有明确规定,但只说到行使防卫权必须是不法侵害正在进行中,并没有说被侵害人必须已经受到了伤害。”

检察官反驳:“既然没有证据能证明顾明河伤人在先,我们当然可以对防卫情节不予考虑!”

殷利来不接检察官的话茬儿,反而将问题甩给了另一个人:“审判长,我希望对最早进入现场的警官胡恺进行询问。”

胡恺行动有些迟缓地走上证人席。殷利来问道:“既然没人看到被告与死者冲突的前半段过程,为什么警方就能认定被告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行使了正当防卫权?”

胡恺答道:“警察赶到的时候,顾明河已经倒在血泊里,而韩冬就站在一边,手里拿着滴血的美工刀。冲突的前半段我没看到,但当时嫌疑人衣着整齐,表情淡定,没有可见外伤。”

这个回答似在殷利来意料之中。“审判长,我请求提交4号证物。”

投影仪在幕布上投出一个形状很独特的水晶奖杯。殷利来直指奖杯,眼睛却盯死了胡恺:“这上面有死者顾明河的指纹,你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换做以前,面对殷利来的咄咄逼人,胡恺早就毫无畏惧地怼了回去。可今天,他的眼神却涣散而失神,往日的锐气不再,仿佛被庭上更强的一股执念所压制。胡恺中规中矩地答道:“在死者的办公室里,任何东西有他的指纹都不奇怪。”

殷利来冷冷一笑,伸出食指示意助手翻页。下一幕是两张照片并列,一张是现场办公桌的一角,被砸缺了一个口子,另一张则是奖杯的底部一角,隐约能看到底部露出的一段无落款的铭文——“祝研究成功”。可殷利来让大家关注的,却是另一个细节——奖杯的一角也有明显的磕碰痕迹。

旁听席上议论纷纷,明眼人都看出了问题所在。殷利来问道:“顾明河当时情绪激动地用奖杯砸掉一个桌角,你们凭什么还认为他不具有攻击性?”

胡恺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既然顾明河当时那么激动,为什么没有将第一下砸向韩冬呢?我们怎么能凭借这个就判断他有伤人的主观故意?”

审判长席是个神奇的位子,高高在上,一览无遗,坐在上面的人被赋予了上帝视角,能够清晰地看到台下的一举一动,甚至感受到那种尚未显现的暗流涌动。洛洋非常肯定,胡恺正一步步掉入殷利来的陷阱。果然,殷利来图穷匕见:“审判长,我请求再次询问2号证人,也就是本案的报警人黄松。”

一个畏畏缩缩的大学生走上证人席。殷利来问:“请问你报警前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的角度不全,只知道顾老师和韩冬在争吵,顾老师手上突然多出一个奖杯,冲着韩冬举了起来。”

“只是举起吗?”

“顾老师一挥手,韩冬往后一闪,然后我听到砰的一声响,好像是砸中了什么东西。”

“还有呢?”殷利来的询问越来越像一种引导。

“顾老师冲着韩冬大喊,‘我杀了你!”

此言一出,法庭内一片哗然,除了殷利来和黄松,只有两个人没有随之色变。一个是心中早有准备的洛洋,一个是至今面无表情的韩冬。殷利来继续询问:“为什么之前做笔录时你没有向警方反映这个情况?”

黄松略微垂下目光:“我说过,但警官说和韩冬杀人无关紧要的情节没必要记录。”

“他撒谎!”胡恺彻底被激怒,手臂像标枪一样直挺挺地戳向证人席。

洛洋按庭审纪律警告了情绪激动的胡恺。老实说,他对后面的过程已经全然没有了兴趣,殷利来完全掌握了主动,提出的证据令人无法反驳。一个身强力壮的中年,一个尚未涉世的孱弱少年,前者用语言直接威胁后者的生命,并做出了带有明显攻击性的动作,这已经足够支撑正当防卫的观点。何况,在无罪推定的前提下,被告不需要自证清白。

看着一脸沮丧的胡恺,洛洋本该感到快慰,但他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为什么是这件事打出了胡恺的一脸败象?为什么不是我?

经过合议,法庭根据现有证据做出判决,韩冬杀人罪名不成立,防卫过当罪名成立,考虑到其未成年人的身份,只做出监外执行的惩罚。

洛洋宣读判决书的时候,殷利来和助手低调地在桌下握了个手,胡恺却已从座位上站起,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只有韩冬的表情依旧毫无变化。偏偏洛洋最后的尾音落下时,一直看不清脸的韩冬终于抬起头来,嘴角清清楚楚地扬起一撇微笑。

洛洋整个人如触电般一个激灵,浑身的汗毛竖了起来,一股寒意凉透脊背。洛洋熟悉这个世界上最险恶、最歹毒的人心。韩冬的笑让他恐惧,那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不是沉冤昭雪的感恩,而是一种对世界、对法律、对人心的蔑视!就在这一刻,洛洋知道自己的判决可能放过了一个魔鬼。不知是出于被欺骗的恼怒还是油然而生的正义感,洛洋感到胸口延烧着一股火焰,眼前抹不去的这个人,将他的瞳孔燃成了红色。

法庭突然一片混乱。胡恺翻过护栏,一拳打在韩冬的脸上。韩冬甚至来不及伸手去挡,就应声倒地。法警迅速控制住胡恺。韩冬从地上坐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红肿的脸颊,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难道法庭就这样放过一个杀人凶手?”出乎意料的判决结果,胡恺已顾不上私人之间的那点儿龃龉。

“法律判他无罪,那他就是无罪的,你必须接受判决结果!”陡然说出这么义正词严的话,连洛洋自己都感到有些吃惊。此情此景,戏剧性地发生在媒体和旁听者面前,浓墨重彩地写入了洛洋的职业生涯。

法院的洗手间里,罕见的空落落。洛洋伸手打开水龙头,将冰凉的水一捧捧敷到脸上,然后对着镜子深深吸了口气。此时的他,充满了挫败感。胡恺在法庭上动手伤人,无疑是闯了大祸,等待他的必然是严厉的处分。可在散庭时众人的目光里,怎么他看起来反而像一个英雄呢?

推门的声音打断了洛洋的胡思乱想,来人竟是带着淤青的韩冬。他双手轻握着拳,紧紧贴着裤缝,浑身透着学生的拘束与腼腆,弯腰九十度鞠了一躬:“谢谢洛法官替我主持正义。”

他雪白的脸庞上露出女生般的梨涡浅笑,如果不是法庭上洛洋清楚地看到了他那细思恐极的表情,几乎就要因这一笑而感动。洛洋抽出擦手纸巾,将手上的水分一点点吸干后揉成一团,“碰巧”朝着韩冬的方向抛进纸篓里。“法律讲的是证据,判你无罪,并不代表你不是个人渣。”

推门离去,洛洋释怀地长吁一口气。这句幼稚而多余的话,反倒让他心安了。

二、生活如网

被闹钟唤醒的洛洋,开始了早晨一系列的规定动作。牙膏挤出的长度每天都是惊人地统一,洗脸后永远整整齐齐把毛巾挂在最左边的位置上,甚至蹲马桶时抽纸都能精准地一下就抽到第八格。唯一不同的是,今天的闹钟提前了一刻钟,给自己预留了刮胡子的时间。

五年转瞬即逝,洛洋终于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即将跨过法院系统内升迁最大的一道坎儿,从副庭长提拔为庭长。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是组织谈话的大日子。

镜中的洛洋虽然眼角布满了细纹,但皮肤依然光滑平整,精心整理后的腮帮子更让自己又年轻了好几岁。妻子叶萍忽然从身后拦腰抱住了他。洛洋吓了一跳:“你怎么起来了?”

“早上有瑜伽课。”

洛洋“哦”了一声,迅速穿好了外套,拎上皮包。

“是今天吧?”叶萍神秘地问道。

洛洋点点头:“嗯,应该是。”

“那我提前恭喜你了。”葉萍作势又要抱住洛洋。

“人事上的事,谁说得准啊。”洛洋抬腕看了看手表,“快来不及了,今天可不能迟到,我先走了啊。”

人事上的事,临时变卦的太多,洛洋临出门和叶萍说的那句话,还真不是敷衍。进法院大门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这次的竞争对手,一庭的副庭长陈元虎。他比洛洋晚两年提拔副庭长,业绩也只是普普通通,但为人处世特别圆滑,名字虽然叫做元虎,笑起来却像只猫,浑身上下全无棱角。

洛洋能有今天,是一场场实战打磨出来的,业务上挑不出毛病。对于一个法官而言,除了业务能力,本来就不该再有其他的考量标准,可这年头又哪有那么纯粹的事情呢?洛洋并不迂腐,半年前就开始了必要的走动,那位难得发话的老丈人也罕见地拿起了手机,翻开了通讯录。

即便如此,洛洋还是禁不住忐忑,陈元虎比自己小三岁,业务就那水平,提副庭长的年纪居然比自己还小了一岁,其背景怎能不让人反复寻味?洛洋就在这样的纠结中等到了邱院长的电话。

坐在东湖绿道的长椅上,洛洋看着对面平静的湖泊,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就在他出中院大廳的时候,又看见了陈元虎,他身边还围着几个平常很喜欢向自己讨教的年轻人,正如获至宝地聆听着他的每一个解答。看来,自己当真是全院最后一个知情的人。

湖水并没有能赐予洛洋平静,只是藉由这举目无边的空旷去承受他满心的怨愤,在他自己的心里激起些水花罢了。那个自己逢年过节从不敢怠慢,大事小事全不敢逾越的院长,那个和自己老丈人在省高院多年搭班子共事的院长,到了关键时刻,居然没有半句体己话,没见到半分真心,只是熟练地打起了官腔……他自问并不算贪心,从没有想过在仕途上一飞冲天,更没有为了一己之利给别人使过绊子,可仅仅是一次既到点也到站的提拔,怎么就这么艰难?真是自己做人出了问题吗?否则,为什么这些年来家庭、事业会连番受挫?

不知道为什么,洛洋此时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五年前那次庭审的情景,播放着胡恺几乎是跳起身来一拳击倒韩冬的画面。胡恺在庭审打人之后受到了处分,没过多久就辞了职,经过五年的打拼,现在已经是一家小型安防器材公司的老板。这个全身上下都是棱角的人,现在倒混得风生水起。

但洛洋和他再也没有过任何形式的接触,与叶萍的相处也维持着神秘的默契。她和胡恺的关系究竟到了哪一步?那天他们拥抱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问题,洛洋从来不问,叶萍也从来不主动解释。因为他们都清楚,一旦挑明,面临的只能是毫无退路。

三、一场宿醉

凌晨一点半。

面前已不知是今晚的第几杯,慵懒舒缓的蓝调酿造出了一种暧昧的氛围,甜腻地包裹着酒吧里的每一个人,牢牢将他们黏在了这短暂的虚假梦境里,自愿放弃对现实生活的抵抗。洛洋并不嗜酒,偶尔的亲朋聚会、推不掉的社交应酬都浅尝即止,来这家酒吧里坐坐,也是听听音乐,点一杯啤酒权当解渴。经年累月,逐步降低了他对酒精的免疫力。但此刻的他,不能算是“坐”在吧台前,身体柔软得像只无脊椎动物。

今晚,他确实是来求醉的。然而,不知道是出于中年男性的成熟自律,还是法官职业的基本素养,他的身体虽已一败涂地,但意识却越发清醒,本能抗拒着四周氛围调兑出的那一丝非分之想。直到他的目光偶然瞟到右后方座位上那个注视着自己的女人。

她的身材修长匀称,竖领的白色衬衣显得格外精神,外披黑色小翻领西服,领角上还别着一枚银白色的胸针。灯光不足以让洛洋看清对方的容貌,但洛洋却能切实感受到那双亮如点漆的眸子,在角落里闪着星光。

她为什么特意观察自己?洛洋不由好奇。忽然,那女人莞尔一笑,伸出手指往上一翘,拨了拨自己额前的刘海。洛洋定睛去看,却没在她额头上发现什么异状,这才明白对方说的是自己。他在前额揪了一把,礼花筒五颜六色的碎末缤纷雪花般飘落。

洛洋一声苦笑,拍拍手,将最后一点儿“尴尬”抖搂干净,再去看那女人时,她的注意力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手机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这当真是一个异常美丽的女人,可惜,洛洋心不在此,他傻兮兮地笑了笑,不顾酒保的劝阻,一杯又一杯地把自己灌到彻底浑浑噩噩。

次日醒来,伴随着第一缕光亮,他看到的是家中卧室的天花板,和往日并无不同。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只觉得头疼欲裂。传说中的酒后“断片儿”居然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想来也是可笑。他自然而然地努力回忆那些失去的片段,却怎么也连缀不起来,只有一丝记忆犹新的香水味儿隐约在鼻息间萦绕。

这香味儿是真的吗?还是自己醉倒之后的幻觉?为什么自己会下意识将它和昨夜那名女子联想在一起?洛洋坐起身来,惊觉妻子叶萍居然就坐在床边的地板上,上半身趴在自己的腿侧,此时还在梦中。看着叶萍手上依然攥着的毛巾和一旁装满清水的脸盆,无法抑制的歉疚感涌上心头。洛洋的手差点儿就摸到叶萍的额上,却又及时收了回来。

进也难,退也难。隐藏着裂痕的婚姻形如枷锁,既锁死了自己,也锁死了叶萍。现在的她,每天都活在歉疚和自欺之中。她哪里知道,其实她像没事人一样依然故我,反倒好些。

这天晚上,洛洋又来到了酒吧里,却不是为了喝酒。按照叶萍所说,昨晚是酒保将自己扛回了家,无论如何都要去感谢一下。

洛洋一出现,酒保问:“这么快就好了?”

“抱歉,昨晚给你添麻烦了,其实你可以通知我家里人过来,就不必劳你一趟了。”

酒保叹口气:“我倒是想啊,可这年头谁的手机没有密码?如果不是你身上的那张法官社区联系卡,我都不知道该送你回哪儿。”

洛洋点头称是,下意识却瞟了瞟昨晚角落的那个座位。此刻,那个角落空荡荡的,却似有残余的香气若隐若现,撩拨着他昨晚的部分记忆。

“昨晚其实你还得感谢一个人。”

洛洋的心跳完全不能自控地加速:“我还以为是你一个人把我送回去的。”

“怎么可能?你这么大块头,我们两个人都吃力得很呢。”

“还有谁?”

“就是昨晚坐在你后面那位美女。当时店里只剩下我们三个,我只有求她了。”

“怎么……我没听爱人提起?”

“在你家楼下,人家自己提出不上去了,免得你夫人误会。”

洛洋本打算离开了,突然间又没有了要走的意思,找个理由坐了下来,象征性地点了一杯啤酒,一边和酒保聊天,一边等待着她再次出现。可惜的是,一直到晚上11点,那个座位换了两次客人,都不见她的身影。说来奇怪,这反倒让洛洋心里踏实了很多。

没有了期待,就没有了焦虑。

两周后的一个夜晚,洛洋被即将提级退休的同事老郑拖出去应酬。开戒后的洛洋现在放得很开,两人在酒席上互诉衷肠,一喝就是一整瓶白酒。洛洋自己倒没多想,却让对方觉得特别有面子,竟能让洛副庭长真心相陪,于是借着酒劲儿大骂上面领导用人失当,替洛洋鸣不平。

明明已经酒足饭饱,老郑却死拖硬拽地要换地再战,不醉不休。洛洋见他的模样,估计撑不了多大一会儿,就将计就计把他带到了常去的酒吧里,吩咐酒保在酒里做了点儿“文章”,以免老郑喝太多伤了身子。没过多久,老郑就在一旁趴着睡着了,只剩下洛洋一个人,享受着现学现卖的“放空”。

这时,身后袭来一阵明明收敛含蓄却又勾着人一探究竟的香水味儿,他条件反射般地回头,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离他仅一步之遥,美得有些动人心魄的女子。女子显然被洛洋的突然转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不好意思,”洛洋赶忙道歉,“你……今天怎么来了?”

女子嘻嘻笑道:“听说有人急着找我道谢,两个礼拜问起我三次,今天也是来找我的吗?”

洛洋看一眼酒保,对方一副“不必谢我”的表情,再看看醉倒一旁的老郑,心里暗骂,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女子似乎解读出了答案,目光放在老郑身上,叹道:“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不打扰了。”

“带朋友来是真的,希望能遇到你,当面说句谢谢,也是真的。”洛洋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能如此坦率直接地搭讪。

女子抿嘴一笑:“那好,我听到了。下次有机会再请我喝一杯。”

“择日不如撞日,难得今天遇到,想喝什么?”

“那,给我来一杯和你一样的吧。”女子大大方方地坐到了洛洋身边,冲酒保打了个响指。

洛洋自我介绍道:“我叫洛洋。”

“苏琪。”

四、美人似梦

一周后,洛洋虽然谈不上想通,但也逐渐回归了常态。毕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面对的是同一张办公桌,同一个刑事庭。习惯于一成不变,服从于生活的教化,也是种自我保护。它虽然剥夺了你人生的各种可能,却也消除了你的焦虑和不安。

这天上午,洛洋从庭上下来,刚出门就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来电。“喂?洛法官?不好意思,我有点儿事想咨询您一下……”

居然是她!洛洋心下一喜。“别客气,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嗯……我也说不太清楚,我这儿有些材料,要不我们见面说吧,你知道文联路上的时光咖啡吗?”

中午一点钟,麦色的阳光均匀地洒在咖啡馆的后院里,一只橘色肉球一般的猫在苏琪膝上伸着懒腰。洛洋正看着苏琪带过来的材料,不时也被眼前的這番美景吸引了些许目光。

“看完了,你要说的就是这位杨老太希望住回自己的房子?”

“对,可是她在侄子的欺骗下签了房屋赠予协议书,自己却被安排到了养老院。本来她认命了,可这一年来,她侄子要她将名下房产过户,不然不再承担养老院的费用。这还能有转机吗?”

“你和这位老人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是我做社会援助时认识的。”

洛洋心头一热,郑重其事回答道:“这件事比较麻烦,老人签赠予协议时,是具备行为能力的。”看到苏琪一脸失望,他连忙补充,“但也不是毫无回旋余地。材料里提到的这几个证人,以及侄子这几年没有尽到赡养义务的细节都必须落实清楚,这完全可以作为撤销赠予的依据。当然,还需要一个好律师。”洛洋从兜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苏琪,“姚律师是我的校友,非常专业,也很热心公益,给他打电话,就说是我让你找他的。”

苏琪的脸上泛起光泽:“真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本来我都已经没招了,这才想起来,我不是还认识一个当法官的朋友吗?”

那天之后,洛洋的心情由阴转晴。帮助了一个孤寡老人,居然比公正、漂亮地审结一件大案还要令人畅快。

姚律师时不时地向洛洋通报一下案件的进展情况,但更多的则是苏琪毫无预兆地发来一些被可爱表情包点缀的与老人的合影。这些突然袭击,总是让洛洋的舌尖微微泛甜。从一开始的几天一次通气,到后来几乎每天都要联系一下,话题也渐渐从这起案件转向天南海北的闲聊。

不知从哪天夜里开始,洛洋把手机放在自己的床头,并改成了侧睡姿势,以便能够随时看到手机亮起,及时回复信息,再有,就是挡住叶萍的视线。

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洛洋带上连夜从灰尘密布的储藏室里找出来的网球拍,穿上已经有点儿不太合身的网球衫,来到滨江网球场。他和苏琪约了一场球,顺便庆祝杨老太的侄子终于被迫庭外和解,签了继续赡养老人的协议书,并确定房子只能作为遗产继承。

球场上的苏琪活力十足,虽然明显球技不佳。打了足足有两小时,洛洋摆摆手,走到休息区,喘着气一屁股坐到地上,咕嘟咕嘟地给自己猛灌矿泉水。苏琪一脸胜利者的微笑:“洛法官,你这战斗力可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高啊,不是大学里的网球健将吗?”

洛洋笑道:“网球健将也架不住十年没握球拍了,感觉今天这一圈下来,我最少得瘦十斤。”

苏琪坐到洛洋的身边,话锋一转:“谢谢你啊!”

“谢什么?官司是人家姚律师打的。”

“没有你最初的建议,哪有今天这个结果?”

“为了帮助一个美女就这样尽心尽力,这动机,我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洛洋自嘲。

“别装了,姚律师给我讲了不少你的事情。你以前在法官工作之外,一样热心公益,做的一点儿都不比他少。只是当了这个副庭长以后,忙得连睡觉都成问题了。”

“这个老姚,还知名律师呢,嘴上就没个把门的。幸好官司结了,不然上学那点儿事儿都要被他抖出来。”洛洋口中埋怨,心中却不禁有点儿得意。

“我以前从来没和法律工作者打过交道,最直接的接触,顶多就是吃了几张交警开的罚单。没想到,原来你们都是这么好的人。”

“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难道在老百姓眼里,公检法都没好人?”

“那倒不是,只是离得太远,感受不到你们本人,只看见那身衣服,还有那个高高在上的审判台。”

这句话戳中了洛洋的心窝,他缓缓点了点头。

“我一直想知道,你在审判台上作判决时是什么心情,也像你对待弱势群体那样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常常觉得,一坐上那个位置,我就变得不是我了。那份权力,那份责任,其实真不是肉体凡胎该去承受的。我的判决,会让有些人欣喜若狂,也会让有些人悲痛欲绝,无论哪种,我都无法回应,就好像这个叫洛洋的人,他自己的意见一点儿都不重要。”洛洋眼睛里闪着暗淡的光,“所以,时间久了,我告诉自己,这只是我人生中的一个案子而已,马上就会有下一个新案子。我要做的,是秉公判案,其余不用也不能多想。”

“是要让自己变得麻木吗?”苏琪小心翼翼地问道。

“或许别的人有别的解释,但是对我来说,这个词倒是比较贴切。”洛洋的目光透过球拍的网格,丈量着对面的一栋在建高楼。“只有这样,我才能从案子里解脱出来,平平稳稳地把生活继续下去。当然,即便如此,生活也不一定就能如我所愿。”

一时兴起的话题意外让洛洋情绪低落,苏琪始料不及,她赶忙问道:“对了,你判过这么多的案子,最让你得意的是哪个?说不定我还在新闻里看过呢!”

其实苏琪转移话题的套路并不高明,但洛洋对她的善解人意还是有几分感激。更何况,工作狂洛洋最大的成就感确确实实就是自己在庭审中的那些精彩瞬间。洛洋从来没和别人这样谈论过工作,在单位,说得太多只是招忌,在家里,自己还没开口就被叶萍打断,毕竟她生在法官之家,从小到大已经听腻了法庭上的那点儿事儿。于是他只能将这些埋在自己的肚子里,夜深人静供自己反刍。現在,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畅所欲言。

滔滔不绝,任时光流逝,直到西边红霞满天。

这注定是一个让洛洋难忘的晚上,梅岭客舍背靠珞珈山,面朝东湖,临湖一侧的套间都带有宽敞的露台。一张茶几,两把躺椅,可赏夕阳,可观日出,是在大城市里难有的奢侈。穿着睡衣的洛洋,站在露台上看着对面沉寂的湖水,看着星空在湖面的倒影上绘出自己的倒影。

我是在做梦吗?洛洋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陷入了一场迷梦,不然为什么会突然觉得白天还在乎的一切,加起来都比不上此间片刻的安宁?轻缓的脚步声传入洛洋的耳中,他却没有立刻回头。他害怕,害怕这一回头,梦就会醒,自己又会坐到那个既爱又怕的审判席,又会面对那个既爱又恨的妻子……

苏琪从身后抱住他,紧贴在他的背上,打消了他所有的惶恐。他多想留住此刻,哪怕一分,哪怕一秒,却又迫不及待想看到她,抱紧她,亲吻她。可不识相的时钟,却在给这魔幻的时光分分秒秒地倒数。

然而,即将到了的不过就是明天而已。明天,还重要吗?

五、不如不见

对一个人心怀愧疚比对一个人心怀怨恨还要痛苦。洛洋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这段时间里,洛洋对待叶萍的态度比过去要温和了许多,甚至也不再排斥她的一些亲昵举动,这让叶萍的喜悦溢于言表。可每当看到她如此欢喜,洛洋心里反而不是滋味。

洛洋不止一次地问自己,和苏琪的关系走到这一步,算不算一种报复性的出轨?可每次洛洋得出的答案都惊人一致:不是。

即便他和苏琪已经跨越了男女间那最后一道防线,但他仍不愿意将两人的关系归为婚外恋。在他看来,苏琪是他的灵魂伴侣,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他的人。不是因为苏琪多么优秀,而是因为,这就是缘分。他因她而完整。

最让洛洋意外的是,苏琪并没有给自己提过任何要求,一切还是一如往常。闲暇时上上微信,得空时喝喝咖啡,更不是每次见面都要发生点儿什么,通常只是倚靠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到了时间便挥手告别。然而,苏琪越是这样坦然处之,洛洋越是惴惴不安,总觉得自己欠了苏琪什么。有一次路过商场,洛洋想起从没给她送过礼物,提出给她买个并不昂贵的包,她竟毫不犹豫地拒绝,并笑着示意他下不为例。

自觉配不上一个女人对你的好,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不安的吗?

这一天,洛洋和苏琪又来到平常见面的那家咖啡馆,一起逗猫为乐。因为苏琪出差,两人一周未见,本以为这久违的午后时光又会在甜蜜慵懒中度过,可洛洋却在无意间瞥到角落里那张熟悉的面孔。说是熟悉,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直到对方嘴角泛起一丝毫无暖意的微笑。

韩冬!这个人居然就是当年那个大学生韩冬!

五年时光过去,他已经成年,体格健硕了许多,五官也开阔了许多,还时髦地留着细碎的山羊胡子,如果不是刚才那熟悉的微笑,洛洋几乎认不出来。

“怎么了?”苏琪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

洛洋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韩冬竟离座走了过来,微微一躬身,伸手道:“你好,洛法官,真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

洛洋并没有伸手回应,而是下意识看了一眼苏琪。韩冬顺着洛洋的目光看过去:“这位女士是你朋友?”他转向苏琪,“你好,我叫韩冬,要不是当年洛法官替我主持正义,我可能早就被冤死了。”

洛洋站起身:“我只是依据证据做出判决,至于你有冤没冤……天知道。”

离开咖啡馆,洛洋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都没意识到自己正走向何方。苏琪不言不语地跟在他身后。

其实,这并不是当年的判决后,洛洋第一次因韩冬而郁闷。最近一次就在去年的这个时候,网站上播放了他的专访。毕业不久的他已经是一家直播平台的老板,即将筹措上市,是网络上万人追捧的青年才俊,大学生创业的典范。专访的后半段也提到了案子,韩冬把这当做人生中最“后悔”的事情,几乎声泪俱下地悔过一番,让洛洋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你和这个人之间,没有那么简单吧?”苏琪终于忍不住问。

洛洋点头:“如果我说今天是我第二次见他本人,你信吗?”

“可看他的样子,好像跟你很熟,而且有种敌意。”

苏琪早就是他无话不谈的对象,至今为止,洛洋仅仅向苏琪隐瞒了两件事,一件是叶萍和胡恺,另一件就是这桩案子。他们所代表的,都是自己最不愿面对的东西。洛洋长叹一口气,终究还是忍不住对苏琪一吐为快。于是,洛洋将当年顾明河被杀案的来龙去脉完完整整叙述了一遍,只是隐去了与胡恺的私人恩怨。

当洛洋说到韩冬的可怖笑容时,苏琪已经脸色铁青,说到洗手间里自己喝斥韩冬的那一段,她的身子已经有些颤抖。一小时前,在现实生活中遇到韩冬这样的杀人犯,有谁能不后怕呢?洛洋停下脚步,手放到苏琪的双肩上,安慰道:“放心吧,事情都过去了,他还敢把我怎么样啊?”

谁知道,苏琪介意的并不是这个。“你明知道他是凶手,还放过了他?”

“不是我放过,是法律,是证据。其实,所谓的‘我知道他是凶手,在法律上只是个伪命题。我坐在审判席上,看到的只是控辩双方提供的证据和材料。我们谁都没办法还原事实真相,没办法确认一个人是不是真正的凶手。既然无法追求实体正义的百分百精准,最起码,我们还能保证百分百的程序正义。”

“可他毕竟杀了一个人!”苏琪有些激动,“他的亲人,他的朋友,难道会接受这些说法?”

洛洋脑海中一下子闪过了那天在中院门口,顾明河家人在记者包围下哭倒在地的情景,那一幕竟还如此清晰!是啊,我这些道理,他们能接受吗?这个判决,能够抚平他们心里的创伤吗?洛洋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成功地靠这套理论骗过了自己,心态之理所当然,正如他在婚姻上的自欺欺人。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果他真的是故意杀人,我相信,就算他能逃脱法律的制裁,老天爷也不会放过他。”

苏琪横了他一眼,挖苦道:“亏你还是个法官,指望老天爷主持公道,还要你干吗?”

不知不觉间,洛洋发现自己居然把苏琪带到了中院门口。如果让有心人看到自己和一个漂亮女人在一起,就是没事也难免生出什么枝节,更何况……这时,一个久违的声音居然从中院大门方向传来:“洛洋!”

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见到这些不想见的人?这个人的声音,自己为什么又会记得这么清楚?洛洋咬着牙回过头去,看到小跑过来的胡恺。

跑到跟前,胡恺才注意到洛洋身边的苏琪,犹豫了一下。苏琪也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地方,赶忙说:“洛法官,您有事就先忙吧,我改天再来叨扰。”

洛洋“嗯”了一声,端端正正地点点头。见苏琪走远,洛洋才沉下脸来,冷冷看了胡恺一眼,自顾自地往里面走。

“洛洋!”胡恺焦急地拉住他,“没有急事,我也没脸来见你,你好歹先听我说完行吗?”

“你居然来单位堵我?”洛洋瞪了一眼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胡恺连忙松开。

“你屏蔽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我只有来这里等你。”胡恺怕洛洋马上又要走,慌忙从包里取出一沓材料,从中抽出一张网页新闻的打印件,“你还记得他吗?”

那是一则警方的案情通报——前天,一名二十三岁的男子从高楼坠下身亡,根据现场情况分析,应为自杀。男子的名字是黄松,当年那个突然改变了证词,证实顾明河威胁要杀了韩冬的大学生。“记得,那个证人。”

“你记得就好,老实说,你当年就没有怀疑过他吗?”

洛洋眉间一蹙:“你到底什么意思?现在把这桩陈年旧案翻出来,想干吗?”

“我觉得,有人在针对跟当年案子有关的人。黄松年纪轻轻,突然跳楼自杀,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是不是想说,他是被谋杀的?”洛洋语带轻讽,不以为然。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出事,我就不会来了。韩冬的辩护律师殷利来,五个月前酒后昏迷,淹死在自己家的浴缸里,你不知道?”

洛洋摇摇头:“你怀疑他们的死都不单纯,可……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韩冬。”胡恺脸上再现老刑警的笃定,毫不迟疑地说出了答案。

“这说不通。这两个人是帮过他的人,他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是幫过他的人,更是知道他秘密的人。”

洛洋开始有些相信胡恺的分析了,但作为法官,他不能认可这样的猜测。

胡恺继续说:“我确实不知道为什么他今时今日才突然动了杀心,或许这两人勒索他,他的公司就要上市了,他不能承担任何风险,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或许和当年一样,他本来就是个魔鬼,魔鬼杀人不需要理由。你最近一定要小心点儿,你和……和叶萍都要小心。”

“晚了,我刚见过他。”一股寒意涌上心头,今天见到韩冬,或许真的不是巧合。洛洋突然有点儿心慌,既担心自己,更担心已经被韩冬看到的苏琪。

“我现在就去黄松的老家荆山,看能不能靠公安的关系找到点儿有用的线索。你务必小心!”那个雷厉风行的胡恺又回来了,说干就干,仿佛什么也难不倒他。

“你一直在等今天,对吗?”

胡恺点点头:“实话说,五年了,我差点儿就要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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