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我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女生。

穿着黑色裙子，背后露出大片白色的皮肤，看的出来很瘦。涂着水红色的唇彩，十根手指都被涂上花花绿绿的指甲油。很漂亮，让人根本没有办法忽视的那种，明艳又嚣张。

身边的人，无论男女都回过头去想要看她，但又不好意思，偷偷瞥上一眼，然后就迅速转回头去。

我被人推搡着走到她身边，嗅到了她身上浓郁的香水味。

她侧了侧脸，低头看着我。我才意识到她比我高出一个头，然后我仰起头来看她。

这个角度，从后面看起来，我们两个人像是在接吻一样。

那天之后，我总是在很多地方看见她。回家的巷子里，校门口，学校的梧桐树下。她总喜欢打扮的花枝招展，引得好多人看她。

我终于忍不住和她说话了，“喂！你干嘛一直跟着我？”她在我前面踩着路灯的影子，一蹦一跳的，听到话后回过头来，笑了，“现在不是你跟着我吗，小姑娘。”

明明是她一直跟着我走这条路的，就算知道这才是事实。我还是脸红了，下意识争辩，“我才没有！”她又笑了起来，这一回笑的很大声。

那瞬间我仿佛看到了一朵玫瑰花的盛开。

说过一次话后，她来找我的次数更加频繁。午饭时，她带我去了一家小面馆。我们俩就对面坐着。

夏天的一切都是热的。墙壁上的电风扇吱吱呀呀的转着头，带过来一小阵风。她从背包里拿了小风扇给我用，我接过来，“谢谢哦。”她的手伸过来，把我校服最顶上的扣子解了开来。“不热吗，扣那么死。”

我嗯了一声，然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和她安安静静的吃完了面，她从店里买了瓶牛奶塞进我的手里。我和她走在街上，她在我身边刷手机。我听见拍照的咔嚓声，转过头看她，“你在干嘛？”她把手机递过来，照片上的我咬着吸管，看上去有些傻气。

她把手机放回包里，“你真的看起来好小啊，像个初中生一样。”其实我已经高二了。“是哦。”她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快到学校了我手里还拿着牛奶没喝完。她微微弯下腰，咬着吸管把剩下的牛奶喝完了。她离我很近，耳边的长发垂到我的手上。我闻到了洗发水的味道。那种淡淡的香味顺着氧气进到我身体里，让我有些心跳加快。

她帮我把校服扣子扣上，整理好衣领，看着我走进校门才离开。就像是送小朋友去幼儿园的妈妈一样。

家里的老人离世了。爸爸妈妈要去外地工作。我今年就要面对高考了。十七岁，身边的事物开始有很多细微的变化。

我和她在街口遇见。她笑着对我打招呼，“嗨。”就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她很认真的看着我，“你好像长高了一点啊。”其实我已经很久没长个子了。我歪着头看她，“你还是很漂亮。”

时间过的好快。我感觉自己最后一点性子都要被考试折磨光了。高三最后一个长假，她提着一大袋零食跑到我家里。

我在房间里写题，她就在一边呆着，一句话也不说。我把最后一道大题写完，往椅子后靠了靠，吁出一口长气。她光脚踩在地板上，走过来，在我脚边的地上坐下，“写完了？”

我点点头。她递过一颗糖给我。我伸手要接，却被拉住手腕，她拍拍自己身边，要我坐过去。

房间里空调不停呼出冷气，窗户外的太阳却直直的照射进来，地板上有一点点热，但不灼人。我坐在她身边。两个人靠在彼此身上。

神经松懈下来，睡意就涌了上来。她搂着我的脖子，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她身上的香气包裹住。下一刻，她在我耳尖咬了一口。没有很用力，但是过分亲密。我一下子就清醒了。她仍以那个姿势抱着我，在我耳边亲昵的说着话，

“你好小啊，看起来小小的，抱着也是。如果你那天晚上不和我说话，我只会一直跟着你，等你考上大学后我就去别的城市。可是我现在好喜欢你。想把你带回我家里藏起来，不给别人看。辛卉，辛卉，你会讨厌我吗？”

她第一次喊我的名字。有种很奇妙的感觉。我认真想了想，我其实很少有朋友，但是她不一样。哪里不一样？我问自己。大脑空白了一下。我想和她接吻。

我仰起头，只是嘴唇相触，然后就分离。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褐色的眼珠里映出我自己的脸，鼻尖上点着一颗小小的痣。

“不会。”

“等我考完试，你就带我去你家吧。”我对她说，“你真的会把我藏起来吗？”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不会，我舍不得。”她说着，眼泪就往下掉。

她今年只比我大三岁，但是很早就不读书了。因为她被家人赶了出来。因为她太漂亮了。因为她是同性恋。因为她是女生。

不过没有等到考试结束。我就去了她家。她住的地方很大。地上丢着很多画纸。我看到了自己。她从那一叠纸里找出了好几张画着我的，“前几天你在考试，好想你。”

她在学校附近也租了房子，小小的一间公寓。我申请了回家午休。中午的时候，我们就躺在竹席上，风扇呼啦呼啦的吹过。

高考也在平平无奇的日子里结束。

我从考场里出来，顺着人流往外走。就这样结束了。我听见很多声音，笑声，说话声，欢呼声。有人走在我身边，我转头看见了那样一个女孩子。

她穿着艳丽的红色裙子，头发胡乱扎在脑后，笑容明媚。我牵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我在人群里拥抱她，踮着脚和她接吻。

把我带回家吧，把我藏起来吧。想接吻，想做什么出格的事都没有关系，就算我们性别相同也没关系，因为我喜欢你。

因为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