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尘关上门:“别多心,谢谢你。”别多心是别多心刚才与廖彧不为人察觉的微笑对视,谢谢是谢谢他照顾廖彧,殊尘一开口,如意就懂,尽管眉眼里还是难藏一丝哀怨。
“为什么,你要我们这样相见,多么尴尬。”如意忍不住问。口气到底还是有责备之意。
“是我家先生,跟你家先生投缘,我和你,是作陪的。”于是简要把上次顺和葬礼上两人认识的情形说给如意听,如意释然很多,开始她心有怨气,觉得殊尘简直是要登堂入室那么抢她的老公,但是她误会了。
席间,殊尘惊奇发现平日不爱说话的先生居然这么健谈,不知道怎么就扯到诗词,高铭居然说“我们这位,天天在家填词,因为这个老是跟自己过不去,说自己填的不好,廖兄你来了真是好,你跟她多说说。”
刚才瞬间的对视都让如意误会了,殊尘只是低着头,轻轻说:“快别胡说,我哪里会,廖彧是我们班的大才子,我的填词水平,也就是唬你这个没文化的,给廖彧,提鞋都不配。”
吃好饭,如意说:“殊尘姐,我跟你去收拾吧,我做事,你告诉我东西都放哪里,就行。”
“这个盘子放在这个抽屉….”“里”字没说出来,殊尘就身子一软,昏倒在地。
如意吓坏了。
“你怎样?殊尘?”高铭在病床边守着,殊尘再次晕倒,高铭觉得必须要重视,带她去医院。
他们是同事,房医生跟高铭这样说:“你太太,是脑瘤啊,不,我们保证不了手术成功,保守治疗,她,大概还有少则半年,多则一年。”
“不不不不不”高铭是外科大夫,一般是处理打架斗殴小事情,通常不会接触生死,直到那天,车祸现场抬回来的人,他跟几个大夫合作,到底那人失救,是他去跟家属沟通,当时家属的悲痛欲绝,他只能装作麻木,如果挨个安慰,就到天亮也安慰不完,什么事也不用做了。但是现在,他怪叫一声,一人蹲到墙角,抱头痛哭。
廖彧忍着眼泪,哦,他这时候,连哭的权力都没有。
“告诉我实情。”殊尘安静地说
“没事儿,你为顺和伤心过度,而已。”
“求你,告诉我实情,你不说,我自己去问我主治大夫去。”
殊尘安静听完。
“这最后的时间,可不可以,让我自己渡过,我不化疗,不手术,我想,做,所有我一直想做但是没机会做的事情。”
“现在医学昌明…..”
“是”殊尘打断他:“求你,我最好的时光,都给了你,让我自由放肆一次吧,也不会有多久,我为自己活最后这段时间,请你,别难过,请你,允许我自私一次吧”
这叫人怎么拒绝。
高铭哽咽不能成声。
殊尘接着说:“你跟你同事说,今天带我回家。”
“好。”高铭去办手续。
廖彧跟如意说:“你自己带辰辰回深圳,行吗?”
“行。”如意简短回答,她知道,这时候,她必须大度,必须的,她,没有选择。
殊尘先千辛万苦找到当年那人,“我现在要死了,我的承诺,还必须遵守吗?”
“现在去吧,做你想做的事情吧,你终究还是要守着你的承诺的。”那人这样说
殊尘还待要问更多,但是这是玄机,殊尘明白,问也白问。但是殊尘最大的担心就是这个曾经的承诺,既然那人说可以,就可以吧。反正也活不了多久,就放肆一次吧。
做好这件大事,已经是一周以后。
当晚,殊尘收拾简单行李,她到家附近酒店住。
办好入住,她给廖彧打电话:“你还要我吗,我想,最后的日子,跟你一起,天天给你做饭,天天赖在你怀里,让你,喊我‘宝贝儿’”
“我马上过来。”他一直等着,疯狂地,见到过高铭,骄傲的廖彧,怎么也不能再打电话给殊尘,但是他知道,殊尘心意,所以他,让如意回家,自己,则一直等。
那种疯狂的等,每一声电话响,心跳都快得不行;
也是笃定的等,没有电话的时候,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处理公事,反而比平日还迅速,思路也清楚明朗。
“别,你这次,什么都要听我的。”殊尘接着说:
“我不会离婚,我不会嫁你,我不想跟你结婚之后,然后你的户口本上留着‘丧偶’的字眼,虽然做廖太太是我终生所愿,但是,今生,只让我,是你的女人吧;
我不会告诉高铭我跟你的关系,让他伤心,我在最后的日子,我不会跟你一起,我不会让你眼看我死去,我知道,你受不了;
哪天我觉得我不行了,我就走了,你不许再来找我,我要一直,在你眼里,是美的,你明白吗?
我们一起,不提过去,不说我的病,去丽江吧,我从来没去过,我要你每天骑车带着我到处玩儿,我们找公寓住,晚上我做饭给你吃,我要,跟你一起的每一天,都只有欢乐,没有眼泪。
答应我,等我走后,好好待如意,答应我,终生不跟我家先生说这个秘密,来生,我会多陪陪你的,你说过啊,我们有十万个明天的,今生不够,还有来生。
你都答应我,我才去买票跟你走,你如果觉得你接受不了,现在就回深圳去吧, 就,永别吧。”
电话那头,廖彧,流泪再流泪,一边抹脸,哭得哽咽了,平复一下,才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只有一件,我明白,你以前那么宠我,伺候我,以后这些日子,让我照顾你,我会学做饭,学会熨衣服,把你旗袍熨得平平整整的,我会安排我们的每一天,快乐的每一天,好不好。票,我去订,你不让我过来,我就不过来,给我航班号,我出好票,就来接你,这样行吗?”
殊尘放下电话,前所未有的开心,死就死吧,如此想一个人一生一世,这样的结局,殊尘觉得是老天帮她。死,怕吗,怕啊,但是,活着,终生不能再跟廖彧一起,有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同心而离居,又有什么意思?
“冷佛,出来喝酒。”殊尘找冷佛。
“我其实怕。”殊尘没有坚强,她老老实实说:“可是我在其它人面前,要装作不怕啊,尤其是我女儿。”
冷佛突然像小时候挨打后,躲到殊尘家里那样,大声嚎哭:“不许不许不许,不许你死,顺和走了,你死了,我怎么办?”冷佛也怕啊。眼看着殊尘慢慢或者快快死去。
“不行,我要联系晓雪,让她帮我从美国找最好医生,还有钟先生,他认识很多专家,还有叶澍,我们做过医疗对口的客户,很多医院的院长他都认识的。”
“冷佛,你有病乱投医啊,我家高铭,做这行啊,他有办法,早有了。他那么多同学,现在都是各个医院各个科的中坚力量啊,你想想?”
“最后的日子,我得陪着她,送走她,我回来,做你的丈夫,辰辰的爸爸。如意,谢谢你的大度。”他握着电话,他实话实说。
“廖彧,我爱你,爱到已经没有原则,没有底线,分享去吧,家里有我,妈有我,辰辰有我,你愿意,改成那个‘尘’字,也可以的,我懂你的心疼,因为你一辈子不会懂我的心的那种疼,对你。”
廖彧温柔问:“你累不累,要不我抱着你走?”到了丽江,在机场,已经看到殊尘倦容。
“不要不要,多难为情啊。”殊尘笑:“不过小时候你倒是说要抱我过门的呢,一会儿到了住的地方,你抱我进去吧。”殊尘强颜欢笑,语气轻柔,不,其实是虚弱。
廖彧朋友多,这是他朋友开的客栈,一间小院,四间独立的屋子,朋友给廖彧留的是里外的套间,屋里有洗手间。厨房在院子一角,可以随时给他们用。
殊尘忍不住说:“真好,夏天在这里,可以看花看山看水,好像我们的青春,如夏花那样绚烂…..”她停住,是,廖彧已经眼泪在眼里转,因为后边那句是:“死若秋水之静美。”
廖彧朋友也是北京爷们儿,北京有公司,但是五年前来到丽江,爱上这里,于是干脆做了陶渊明,开起小客栈来。每月回去董事会,平日就在丽江,闲时会画画,打磨各种珠子的手串,卖给这里的客人,闲云野鹤般,再不眷恋大城市的喧嚣。
他迎出来帮着拿行李,然后他看到,廖彧横着抱起一个瘦骨嶙峋却清丽出奇的女子迈过门槛, 电话里廖彧约略说了他们的故事,他满口答应,说,来住吧,我也不收你们钱了,唉。
看到生人,那女子脸都羞红了,伏在廖彧耳边说:“不用到屋里了,放我下来,你,你朋友看着呢…..”
“震煊,我抱我媳妇过门,你回避一下,快着,人家不好意思呢。”谁知廖彧反而扬声。
放殊尘到床上,廖彧也是试了半天,才笑着,问:“跟我说,现在,最想做什么?”
“下五子棋,还记得我们俩,有一盘没有下完的棋?”
他出去,把他朋友带进来,伸手揽住殊尘肩,说:“这(zhei),我老婆,姜殊尘。”
再指着那脸庞白皙帮他们拿行李进来的男子说:“这小子,我哥们儿,楚震煊。”
“楚大哥。”殊尘嗫嚅,娇羞的就真是个小媳妇的样子,她心里满是欢喜,哎呀,美梦成真,就在今生今世,死也无憾啊。
是啊,那时候,廖彧说:“走,跟我上街,跟我去见我朋友,我让他们知道,你是我女人。”
“你疯啦,咱们俩,总有一个,是不疯的。”殊尘冷静地说。
“当然,你搂着我,跟你的朋友说,这是我老婆,这个情形,我今生今世也不会有了,来生,来生如果你还记得我,答应我,一定要这么说一次,可以是在我们家啊,我会在家做最最可口酒菜,招待你的最最好的朋友,让他们羡慕你娶了这么好太太。”殊尘那时候凄然说,但是她不跟他出门,她还有一个人,要照顾,那人,是她的承诺和守候。说了,总要做到。
“我比廖彧小两岁,所以我得叫你嫂子呢。”楚震煊说
真是会说话,殊尘心里,居然开始感谢这病,“嫂子,哎呀,我是我最爱人最好朋友的嫂子,这感觉真好。”她含笑点头,就认了他的这一声称呼。
楚震煊这里什么都有,他听说他们要下棋,就把给客人准备的云子围棋拿出来。
“小时候,我总是要白,你是黑,现在还这样吧。”殊尘笑眯眯:“长大才知道,哪里是什么事情能那么黑白分明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