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阿诗勒隼一进帐篷，就看到南歌蹲在地上洗衣服，不仅皱了皱眉：“送来照顾你的侍女呢？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里！”
“哦，衣服上沾了灰，洗一洗就没了，用不着别人帮我。”南歌用力搓了搓，衣服上的那一坨黑色什么都看不清了，乌漆麻黑一团乱。
“你若是觉得闷，便叫弥弥古丽带你出去走走，军营重地不可随意走动。大军近些时日要开拔了，你就呆在这里，小心被人误伤。”阿诗勒隼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抿了抿唇揭开帐子就走了。
南歌知道他在想什么，两国交战在即，身边却有一个明知是探子的中原人，鹰师帐下不少人提出要拿自己祭旗，阿诗勒隼一口回绝，还当众说出自己是他救回来的人，出了什么事他全权负责。
突然就有些微微的心虚，南歌看着盆子里泡开的黑色，深吸一口气，明明两个人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怎么就有点不想继续坑他了呢？
南歌思考半天，觉得还是阿诗勒隼拒绝延利可汗下达屠城之令的原因。
两个人隶属于不同的阵营，一个是东突厥阿诗勒部可汗义子阿诗勒隼，一个是大唐永乐公主李南歌，能够理解对方为自己国家做出的一切，可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做出对国不利的事情。
所以说，还是想个办法把延利可汗搞死让阿诗勒隼上位吧，那群动不动就说要屠城的人她实在是不想留......
一句话，要继续挖延利可汗的墙角，争取把阿诗勒隼挖过来，间谍工作也要坚持，争取在剩下的一个月内利益最大化！
南歌握紧了小拳头，忽然觉得任重而道远，燃起来了！
帐篷外，阿诗勒隼想了想，叫来苏伊舍吩咐半天，才看了一眼身后的帐篷，转身进了自己住的那顶帐篷。
......
......
就在大唐永乐公主兢兢业业，替她阿耶高兴地挥锄头企图策反阿诗勒隼的时候，远在长安的李世民终于收到了从洛阳行宫传过去的信。
“......”
李世民坐在房间上首，身上是一件金色的绣着金龙的常服，头戴珠冠，面色不怒自威，上位者的威严压的身旁宫人们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陛下。”
房间外，穿着百鸟朝凤服的长孙氏优雅地走入房间，随身女官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李世民这才抬起头起身迎她到自己身边坐下：
“观音婢来的正好，永乐这不省心的丫头，总算是有消息了。”
“有永乐的消息了？”长孙氏惊讶地睁大了眼，下一瞬视线就落在了那张信纸上，生怕听到什么不理想的消息：“陛下，可是，可是出了什么事？”
“观音婢莫急，永乐无事。”李世民也是松了一口气，但还是黑着一张脸：“永乐说她是被阿诗勒部的人带走的，眼下已经到了幽州，好在贼人并未发现她的身份，所以永乐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阿诗勒部？”长孙氏有些头晕目眩，轻轻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阿诗勒部的人掳走永乐做什么？难道是......”
“永乐在信中提及，阿诗勒部之人已有异心，和亲之事不能再议，还提到了延利可汗帐下的鹰师......”李世民叹口气：“还真是胆大包天。”
也不知道他这一句是在说那不省心的小女儿还是在说胆大到敢掳走大唐公主的阿诗勒人。
“陛下。”长孙氏忽然盈盈下拜：“臣妾不知阿诗勒部眼下做什么打算，但求陛下能尽快将永乐接回，那孩子自幼体弱，自那件事后更是......如今落到了突厥人手里，不知要受多少委屈......”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红了眼眶，收了眼泪：“请陛下恕臣妾御前失仪之罪。”
“观音婢。”李世民扶起了长孙氏，轻轻抱住了她慢慢安抚：“永乐也是朕的女儿，朕又岂会不担心她，只是眼下阿诗勒部蠢蠢欲动，若是贸然行动，只会适得其反，永乐在信里言及有逃跑之法，你我夫妻二人就信这丫头一回。”
“二郎......”
长孙氏伏在李世民怀里低泣两声，却也明白李世民如今并不能只靠着这一封信跟阿诗勒部要人，更何况若是叫他们得知了大唐公主在他们手里，只怕是会更加猖狂。
“相信朕，朕一定会叫永乐平平安安地回来。”李世民看向远方，眼神深邃，那是一个帝王被触及到底线时的愤怒。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就是不知道，恢复实力的天子之怒，阿诗勒部接不接得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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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嗷嗷嗷——”
南歌坐在帐篷中见，手边放着一只铁笼，里头关着一只奶乎乎的小狗崽子，虎头虎脑叫起来格外可爱。
南歌心不在焉地逗弄了几下就放弃了继续调戏小狗，一边的弥弥古丽看她很不开心的样子掰了一块肉干塞到嘴里疑惑道：
“你这个中原女人真是奇怪，特勤让你住这么好的帐篷，也准许你在营中自由活动，你为什么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啊？”
“我是大唐的人，现在阿诗勒隼要带着他的鹰师去打朔州，你觉得我能高兴的起来？”南歌吹了吹指甲，看她一眼：“你瞧着也不像突厥人，怎么不跑？”
“跑？我往哪里跑？！”弥弥古丽很困惑的样子：“我的部落已经被阿诗勒部吞并了，眼下我就是阿诗勒部的奴隶，如果要跑，我一定会死在草原上的。”
说着她心有余悸的样子，劝南歌道：“你不知道草原上有多少危险的东西，你一个瘦瘦弱弱的女子，还是不要拿小命开玩笑了吧。”
“好吧。”南歌撑着下巴在桌子上画圈圈，心里已经开始盘算逃跑之前得做一票大的了。
三月之期已经快到了，阿诗勒隼最近忙的分身乏术，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她，就叫苏伊舍看着她，南歌也大大方方地叫他跟着，每天雷打不动出门晃一圈刷存在感，几天下来营地周围已经摸了个清楚。
这次阿诗勒部是来真的了，鹰师作为急先锋打头阵，熊师殿后，小可汗涉尔带领的狼师拱卫延利可汗跟在最后，大有吞下朔州之后继续进发的架势。
南歌把他们的行军路线还有地形图完完整整的背了下来，而且因为她从来没有进过阿诗勒隼的帐篷，因此并没有人发现这些东西已经泄漏出去了。
而且在这些日子里，南歌还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阿诗勒隼作为可汗义子，阿诗勒部狼王战神，并不怎么受小可汗喜欢，就她呆在这里的这段时间，狼师的护卫不知道来了多少次斥责阿诗勒隼行进速度太慢，都被阿诗勒隼赶了过去。
也能理解，涉尔作为前任可汗之子，又是如今延利可汗的亲侄子，日后势必会当上可汗，打压阿诗勒隼不过是在宣告地位和主权，历来如此。
阿诗勒隼似乎看出了南歌这几日的郁闷，居然硬生生挤出了半天的时间，说要带她去看雪山，还没出营地门，就被一个神色倨傲的男人拦下了。
“阿诗勒隼，你好大的胆子啊？！大汗催你加快行军速度，你居然还有心情带着这个中原女人出来闲逛？！看来他们说的是真的，你阿诗勒隼真的被这个中原女人蛊惑了！”
南歌看着那男人举着一条鞭子对着自己，总觉得像是什么原配撞见了小三，眨眨眼看向一边的阿诗勒隼。
“我做什么与你有关系吗？”阿诗勒隼冷着脸的时候是很唬人的，涉尔被噎了一下继续道：
“我现在就禀报大汗，说你已经被中原人蛊惑，这次攻打朔州的任务，还是交由我们狼师来比较好。”
“那你就去，至于父汗会不会答应，就走着瞧吧。”阿诗勒隼抱着胳膊毫不客气，用兵不是孩童过家家，自然要排兵布阵，况且眼下拿下朔州已经是板上钉钉，涉尔此时这样说，只能是前来抢功的。
“你！”涉尔自然是知道哪怕他说了延利可汗多半也不会理他，毕竟阿诗勒隼从无败绩，朔州一战至关重要，他的小算盘注定是要落空了。
“！你们小可汗一直都这样吗？怎么看着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南歌看他一脸纠结又心有不甘的样子，有些怀疑地低声问身边的阿诗勒隼道。
“习惯就好。”阿诗勒隼没理他，拉着南歌就往外走，气得被无视的涉尔鼻子都歪了：
“阿诗勒隼！我才是大汗最看重的人，你不过是养子，拿什么和我争？！低贱的血脉也配？！”
阿诗勒隼握紧了拳头，看着很想回去给涉尔一拳的样子，南歌拍拍他的肩膀：“你傻啊，在这动手，等会儿吃亏的不还是你？”
“......走吧。”阿诗勒隼看样子在生闷气，南歌快步跟上，视线四处寻找，忽然瞧见了什么贼笑一声，用棍子饿地上的东西用头巾包好，一股脑扔铅球一样砸了过去。
涉尔被当头这么一砸，条件反射抽出倒劈开头巾，还没等他露出得意的笑，里面就滚出好些圆溜溜，毛扎扎的......仙人球来。
得意的表情变成了惊恐，敦实的仙人球狠狠砸在了脸上，涉尔的呼痛声，整个营地的人都听得见......
做完坏事的南歌快走几步，跟上了阿诗勒隼，得意洋洋道：“怎么样？替你报仇啦！绝对比你揍他一拳还疼！”
阿诗勒隼看着远方被人包围起来的涉尔，深深看了她一眼：“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到底是哪门子的大家闺秀，还是说长安之内都是你这样古灵精怪的女子？”
“大家闺秀怎么了？大家闺秀就不能揍人吗？”南歌气的脸颊鼓鼓：“我告诉你，我可是为了你得罪了小可汗，你可不能反过头说我多管闲事啊！”
“不会。”阿诗勒隼随手扯了一根长长的茅草塞进嘴里，多了几分不羁，两个人沿着小河走了很久，都没说话。
大军已经逼近朔州，也许明日，也许后日，就要攻打大唐了，阿诗勒隼没有提起，南歌也没问。
等了很久很久，阿诗勒隼看着远处的雪山慢慢开口了：“我是可汗从东突厥领回来的弃婴，从小被我阿娜养大的，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也不知道出生年月，所以涉尔一直对我意见很大。”
“......所以你就为了延利可汗攻打大唐？”南歌问他：“你就不怕等大唐的皇帝缓过神来，反手痛击阿诗勒部？到时候第一个被清算的就是你们鹰师。”
“我知道。”阿诗勒隼轻轻道：“草原很美，可是也很难生存，冬日里剩下的羔羊崽活不下来，人也活得很艰难，草场和牛羊有限，如果不攻打大唐，鹰师的弟兄们就熬不过这个冬天。”
“他们打仗是为了野心，而我打仗，只是为了活下去。”阿诗勒隼看着南歌眼睛，一字一句道
“我们只想活下去，有什么错。”
游牧民族本来就是靠劫掠为生，小一点的部落被吞并早已经是家常便饭，但南歌没有想到阿诗勒隼堂堂鹰师统领，竟然还要靠打仗劫掠才能活下去，可见延利可汗有多么忌惮鹰师，压榨他们的生存资源去打压他们，生怕有一日被取代。
“......你打算攻城了，所以才来跟我说这些的。”南歌吐了一口气道。
“是。不过我不会杀你们大唐的百姓，我只要里面的资源，如果是鹰师做前锋，朔州百姓还有可能有一线生机，如果是狼师或者熊师......”阿诗勒隼继续道：“我只能向你保证，我不杀无辜的唐人。”
“如果有叫你们能在草原上活下来的法子，你还会去攻打大唐吗？”南歌忽然发问。
“不会。”阿诗勒隼说的肯定：“鹰师只是想活下来。”
“......阿诗勒隼，我记住了。”南歌闭了闭眼睛道：“你为你的鹰师，我为我的大唐......对不起了。”
最后一句话淡的散在了风里，阿诗勒隼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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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熊师的人抓了一个汉人小孩的事在营地里传开了，更有人传言说这小孩是守城都尉的徒弟，熊师打算用他威胁那位李都尉。
南歌啃着干粮画在心里勾画今晚的逃跑路线，路过熊师大营帐篷的时候倒是发现了意外之喜。但南歌在听到“李”这个姓氏的时候不自觉皱了皱眉。
“听闻那李十四犟得厉害，用这小子威胁他正正好，说不定能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朔州，那可是大功一件。”
“喂，小子！快说，那个李都尉到底什么来头？！”
帐篷外灯火通明，账外又有人守着，南歌猫一样躲在篝火和帐篷的阴影里，听着里头那叫“阿窦”的小子胡搅蛮缠，看似投敌实则什么也没吐露半分，想了想决定今晚多带一个人逃出去。
鹰师本来作为先行军应当先行出发，但涉尔不知向大可汗说了些什么，整个鹰师的行动被搁置了，留在原地等熊师攻城，阿诗勒隼虽有不甘，但也明白父汗还是忌惮鹰师，于是再一次让步。
或许是觉得失信于南歌，今晚他并没有出现，南歌抓住了机会打晕了弥弥古丽，换了两个人的衣服一路往狼师营地跑。
不是迷了路，而是她想到了法子解朔州之围，也能解鹰师之困。
阿诗勒隼，我给你和平的机会，但愿你不要叫我失望，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夜色中，南歌眼里划过一丝笑意，伏在阴影里摸去了关押阿窦的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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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临时加更，晚安😴
作者谢谢大家送的花花！爱你们！！下个世界还没想好写啥，让我慢慢来嘛！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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