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供销社外，乔一成站在一根木头电线杆子下头，头顶扯得跟蜘蛛网一样的电线把湛蓝的天空切割成很多块，好像有张着翅膀的白鸽从头顶飞过，又好像没有。
沈阿姨说要去给家里寄信，让他在这里等等，所以他就带着刚买的大米跟面粉站在电线杆子下头望天，一只脚不自觉地在地上划来划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昨天他整理了那个红盒子，虽然是爸爸的小金库，但里头却没什么钱，除了妈妈留下的玉镯子和耳坠子还在，就剩下四十八块钱，还有一些粮票和乔祖望赌钱赢来的两张工业券。
乔一成毫不意外乔祖望手里没钱，他之前从来不存钱，有多少花多少，有钱了就猪头肉小酒花生米，没钱就吃厂子里的食堂，也不管家里吃不不吃的饱。
四十八块钱，买米买面就花了十七块钱，今天早上吃早点花了一毛一，给七七买米粉花了六毛，还剩下三十块二毛九分钱。
等开学，他跟二强的学费是每个人六块钱，就是十二块，买笔，本子又是一笔。
家里买菜，油盐酱醋零零碎碎，加起来是一笔开支。
三丽今年秋天也要上学了，四美没有衣服穿了，得计划着买。
七七的米粉不能断，得一个月买一次。
家里多了一个大人，每次做饭也要多做一点。
还得留出点钱应急。
至于指望乔祖望真的把工资交上来，乔一成是不抱希望的，就像从前很多次的那样。
失望次数多了，就知道不抱希望才不会失望。
乔一成一笔一笔地算，最后慢慢蹲下来，眼眶忍不住红了。
七七从出生到现在，一口奶都没喝过，但他只能给七七买最便宜的米粉，二强为了一只玻璃弹珠球，总是跟在别的孩子屁股后头跑，放了学还要跟他一起去捡煤渣。
三丽跟四妹只能穿他跟二强的旧衣服改成的衣服，每次看到别人吃小零食，总是馋的回来哭。
班里的人总是笑他穿着破破烂烂的旧鞋，又烂又不合脚。
生活好难啊。
乔一成低下头，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打在地上没有化的雪上面，很快砸出一个一个的小坑。
......
......
“......”
南歌抱着乔七七，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一个蛇皮袋子，等乔一成从地上站起来，才又等了一会儿，装做什么也没看到，慢慢走过来。
“一成！看我买了什么！”
乔一成赶紧用手摁了摁眼睛，等到冰凉凉的手把眼圈捂了捂，才慢慢道：“你，你不是去给家里寄信了吗？”
南歌脸上带着个神秘地笑，冲乔一成眨了眨眼睛：“我刚才去邮局，正好人家说有我的包裹，是我爸妈给我寄的，你看看！”
才怪。
那一家子吸血鬼，用卖女儿的五十块钱给儿子娶了媳妇儿，生怕女儿过的不顺心回去赖他们，自打南歌到了乔家，一点消息都没有，活像是没了这个女儿。
但乔一成不知道啊，这就给南歌往家里捣鼓东西找了个借口。
粉团子在系统空间一边骂乔祖望，一边恨不得给蛇皮袋子里多塞一点东西，要不是南歌拦着，这货能塞一堆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乔一成也带着点好奇，探头过来一看，眼睛都直了。
那一只墨绿色的蛇皮袋子里，放着好大一块猪腿，像是腌制过的，底下垫着好多菜干，什么豆角白菜茄子干，满满当当一大袋子，最显眼的，还是三罐奶粉和一袋用油纸封住的点心。
奶粉就是他刚刚看的没舍得买的那一种，七块一罐的内蒙奶粉，点心看上去像是一块一袋的桃酥。
“你你你，这哪来的？你哪来的钱？这么贵！赶紧看看能不能退！”
乔一成做贼一样地合上了蛇皮袋子的口袋，结结巴巴道，一罐七块钱的奶粉，那就是二十一块钱，二十一块钱啊！
二十一块钱是家里小半年的开销了！
这也太贵了！
南歌看到乔一成着急的样子，有些小得意地冲他呲了呲牙，把乔七七塞到他怀里：“没花钱，刚刚有人看上我的肉，跟供销社的社员换的，虽然是瑕疵品，但一样能喝对不对？”
“沈阿姨......你不用对我们这么好，七七吃米粉也行。”
乔一成酝酿了一下，才鼓起勇气接着道：“奶粉的钱，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小少年已经到了知道什么是自尊的时候，下意识地想拒绝对方的善意，但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沈阿姨会不会觉得我不知好歹？
——沈阿姨会不会伤心？
——我这么说沈阿姨会生气吗？
却不想，南歌只是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手上还带着好闻的香气，有点像记忆里的妈妈身上的香香的味道。
“小屁孩儿，你才多大啊？这些本来就是大人应该操心的事，你只用负责快快乐乐的长大就好，别总像个小老头一样皱着脸。”
一向机灵的乔一成现在有些呆呆的，眼眶又开始泛红，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种话。
【你是老大，你妈走了，你就要做个表率，好好带你的弟弟妹妹。】
这是邻居吴姨说的。
【哎，你摊上这么个爹也是没办法，一成啊，你要懂事，好好照顾弟弟妹妹啊，不然怎么对得起你妈妈呀！】
这是二姨魏淑芬说的。
【一成啊......你要懂事。】
【一成啊，你是个大孩子了......】
【一成......】
从来没人告诉他，他有资格快快乐乐的长大。
......
......
南歌一手提蛇皮袋，一手拎一百斤的大米面粉，相当豪迈。
旁边的人也都见怪不怪了，这年头女人能当男人使，汽修厂机修厂女人也不少。
她看着抱着乔七七站在原地傻站的乔一成，转过身露出一个笑：
“走啦，回家煮饭去，二强三丽四美该等急了吧。”
乔一成回过神，重重地点了点头，抱着乔七七追了上去：
“好！沈姨，来了！我们回家！”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鸽哨声，还有空中白鸽飞过，拍打翅膀的声音。
他这回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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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乔家的几个孩子，乔一成已经懂事了，对母亲的印象很深刻，所以对于南歌一个忽然闯入生活占据“妈妈”位置的人，肯定会有排斥，所以慢慢来，有个转变的过程，总不可能一上来就喊妈，那也太没心没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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