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南歌所知道的，远比漼广知道的多的多。
就好比现在，周生辰坐在她对面，面无表情地给她煮着茶，消化着她带来的消息。
什么叫先帝不是病逝，而是戚太后下手？
什么叫刘徵时日不多，戚太后妄想勾结刘子行临朝？
什么叫太原金氏已经跟刘子行达成合作，三日后的庆功宴上逼宫？
什么叫漼广已经秘密找到了前太子刘裕之子刘子贞 ，打算扶持刘子贞上位？
这些秘辛，阿南是如何得知的？
“唔，消息是有点多，你得慢慢消化。”南歌吹了吹手里的茶，想了想道：“你记不记得当年刘徵上位，戚太后为了扫清障碍，处死了高氏满门，还准备杀了高皇后生下的皇子刘裕？”
周生辰捏紧了拳头，慢慢道：“自然记得，那一年朝堂之上血雨腥风，戚太后为了排除异己，连高家稚子都不曾放过，还是几位宗室合力护下了刘裕，不过此人已经缠绵病榻许久，命不久矣。”
“对，就是他。”
南歌抿了抿唇，看向周生辰道：“当年先帝还活着的时候极其宠爱高氏，甚至欲立高氏生下的刘裕为太子，但戚氏发现了先帝的打算，故而先下手为强……先帝的死，不是意外。”
周生辰瞳孔一缩，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消息一般，身体微微前倾，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他很小的时候父皇就去世了，是先皇这个兄长把他带大的，故而当年听到先皇驾崩的时候，他悲痛欲绝了许久。
“……是戚氏。”
周生辰紧紧咬着牙关，俊美的脸上多了几分冰冷和寒意，眼中闪动着痛苦的光：“这是漼广告诉你的？”
南歌点点头，用手覆住他的手，慢慢道：“阿辰，有样东西你得看看。”
她从脖颈上拆下一个巴掌大的八宝璎珞，倒扣过来将上面的翡翠取下来，将里头一张薄薄的黄色丝质绸缎。
周生辰如何认不出这是属于皇宫内苑之物，苍白着脸将那一张绸缎打开，借着殿内昏黄的烛火，一字一顿地读了起来，到后面已然是怒不可遏。
“戚氏！果真是她！！”
这是一封用血写的血沼，上面的字迹周生辰无比熟悉，正是他皇兄的字迹，清清楚楚写了戚氏幽禁皇帝，企图谋朝篡位的事实，而他更是在诏书中写明这是一封送与南辰王，希望周生辰入京护驾的诏书。
“当年皇兄去的仓促，我只以为是旧伤复发，却不想是戚氏从中作梗……可恨，可恨至极！”
周生辰捏紧了那封诏书，忽然明悟道：“既然这封诏书是密信，怎会落到漼氏手中……是了，定然是漼广拦截了这封血沼，这也是戚氏母子对我至今心存芥蒂的原因！”
一旦周生辰知道这封诏书的存在，势必会追究到底，而戚氏跟刘徵定然会性命不保！
所以这么些年中州一直对西州虎视眈眈，想来就是知晓当年先帝去时留下了这封唤周生辰进京勤王护驾的血诏，这也是这些年漼氏能够屹立不倒，从一个二流世家一跃成为江北望族龙头的屏障！
“我倒不觉得刘徵知晓这封诏书的存在。”
南歌慢慢道：“我虽入宫不到半月，但却知道了不少东西，戚太后早已对刘徵不满，企图毒杀刘徵，而她看上的人，正好是刘子行，想来她是想再选一个傀儡皇帝，好效仿北魏萧太后才是。”
戚太后这个人，野心着实不小，当年还是个嫔，就敢联系漼广里应外合拦下诏书，假借先皇名义废了高皇后，扶持她的儿子上位，眼下更是能狠下心给亲儿子下毒，再扶一个更听话的上去。
“漼广……他想做这未来的太子太傅不成？！”
周生辰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冷笑一声：“他与戚氏合谋害死了皇兄，竟还想着漼氏基业千秋万代不成？”
南歌摇摇头，轻笑一声道：“你以为漼广这么心甘情愿地就合作了？前头他给我的，是一张伪造的血诏书，我暗中调换了，只怕他还打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念头……”
漼广真是老狐狸，如果不是南歌发现血诏的绸缎年代不对，又暗搓搓在漼广房上趴了好几天，还真找不到这份被藏起来的真血诏。
那份假诏书上，写的是先皇欲立周生辰为太子，如果南歌是戚太后或者其他人的探子，没有发现里面的问题而是直接把诏书带去给戚太后，那么周生辰必死无疑。
果然是老奸巨猾。
南歌将计就计，干脆把两份真假诏书换了，取了真的诏书来寻周生辰，这样一来，他们就从这一整个棋局中跳了出来，所有人的目的，所有人的想法，倒是看的一清二楚了。
“这么说，戚氏打算在庆功宴会之上发难？给我扣一个弑君叛乱的逆贼名号，诛杀我南辰王府之人？”
周生辰眼神幽深，盯着那张圣旨开口，对刘徵最后一点希望也消失了。
他原先以为，自己一生杀伐不绝，为了北陈出生入死，只为护住北陈百姓，护住这黎民苍生，一生功过，与他人何干？
可如今这猜忌已经逼到了他的头上，如果阿南不曾出现，不曾告知他这一切，只怕宴会之上，他就会为了心中清白和百姓安危束手就擒，赔上所有人的性命。
“原是我做错了么，阿南。”
周生辰的脸上很少出现类似迷茫的神情，只是这一次他切切实实地不解了。
他十三岁舍刘姓随母姓周生，入舅舅老南辰王麾下，半生戎马，一辈子都奉献给了他想要护住的苍生，可偏偏这苍生容不下他，容不下一个手握重兵，体内流着皇室血脉的南辰王。
更准确的来说，刘徵容不下一个身强力壮，随时可能有机会起兵的皇叔。
南歌还是头一次看见周生辰这么脆弱的模样，深深吸一口气，把心底那些暴躁的情绪压下去，靠近周生辰，捧着他的脸，认认真真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笑起来：
“周生辰，你还有我。”
“若你想要一个家人，我做你的家人。”
“等宴会过后，我们便离开这里，回西州去，策马打猎，守卫疆土，再不管这里的一切，好不好？”
周生辰慢慢地阖上了眼，露出一个微笑：“好，阿南。”
他曾许诺，今生不负天下，可他也不想负了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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