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落座之后，或许是南歌平静的姿态让凌不疑产生了些微兴趣，又或者是其他原因，凌不疑深深望一眼南歌道：
“程家娘子既然肯前来，势必是猜到了在下的意思，既然如此，我冒昧否问一句，若你我心中猜测为真，程府打算……不，是程五娘子打算如何处理董家？”
南歌淡淡瞧他一眼，微微颔首：“不必试探，我大兄眼下跟随万将军镇守邺城，既然我出来见你，便就说明我能代表程家处置这件事，当今陛下三年前收归各路诸侯铸币之权，私下铸币形同谋反，想必郎君也清楚，董家不过是一枚棋子，真正操棋之人尚在幕后——”
她浅浅一笑，颇有几分看破一切的睿智：“郎君私下联络程府，想来也是心中有数，知晓我程家无辜，不然今日上门拜访的便是金吾卫了。”
凌不疑慢慢动了动眉，那股桀骜不驯的味道更重几分，明明是个少年郎，却好似沉浸官场的老手，深谙谈判要点。
他捉着案几上的酒杯，眼中透出几分一闪而逝的光，复才缓缓道：
“建武十九年，戾帝大军围困孤城，程家三郎不顾性命之忧警示大将军霍翀，解了孤城断粮之急，我不了解程家其他人，可见程家三郎之秉性，便能窥见一二。”
南歌听凌不疑提起陈年旧事，微微皱了皱眉，孤城围困已经过去十年之久，纵使是凌不疑当时也只是个五六岁孩童，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
或许是霍家之人告知。
南歌暗暗将这件事记下，面上却不显：“所以凌郎君便是以此猜测我程家无辜？”
凌不疑把玩着手中酒樽，慢条斯理道：“程家虽是新贵，却不似世家贵族底蕴颇深，铸币一事繁复，只说这铜料来源，便不是轻易可得，我查过，程家这些年购置田地房产，却不曾买山开矿，若说一个程家便能撑起这样大的罪责，你瞧我信，还是不信？”
南歌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对方的话虽然有些直白，但却是实打实的大实话。
程家这些年发家全靠程始凭借军功授爵，虽然他跟随万将军征战沙场，前途无量，可官途再坦荡现在也不过是个四品，铸钱这么大的饼，程家可吞不下去。
毕竟程家一没有靠山，二没有朝中大臣做姻亲后盾，别说造假钱，就是家中子弟闯祸都不知道找什么门路去。
“凌郎君若是信了，便不会来寻我。”
南歌眼神清亮，坦言道：“董家家主董不卓虽然为我程家舅父，可两家平日里也并未银钱上的往来，往昔我阿母时常补贴董家，但自去岁来便再无此迹象——郎君查这个案子为的是什么我不清楚，可却明白一点，在我心里，我阿母大兄们的性命，要比董不卓重要的多，你尽可处置董家，这件事程家绝对不会插手半分。”
凌不疑定定望着她，而后才忽然轻笑一声道：“你能做主？早听闻程家眼下是由程五娘子当家，却不想传言不假——”
如果他查到的事情为真，那董不卓就算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到时候说不得要满门流放，可眼前的女娘却好似十分平静，甚至坦言程家由她做主。
倒是个聪慧的人物。
南歌假笑着看过去：“我也早就听闻凌家郎君文韬武略，出类拔萃，京中人人皆知十一郎的美名。”
凌不疑好似被噎了一下，或许是没见过这样不肯吃亏的女娘，意有所指地看她一眼才又道：
“头两回程家五娘子便不曾认出在下，可见也不是人人皆知的。”
南歌反应过来，这确实算是他们第三次见面，第一次在分龙节上，第二回是董家米铺，第三回便是这一回了。
……
……
“对了，今日怎么不见程府公子？”
凌不疑突然转移话题，南歌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对方怎么忽然提起了这一茬。
“凌家郎君是说——可是分龙节上与我一道的桑家阿弟？”
南歌也不熟悉凌不疑，不知晓对方怎么在这个时候提起阿狸，便解释道：“那并非我程府的郎君，乃是桑世伯幼子，名唤桑不弃，月前已经同我次兄一道去了白鹿山。”
“确是我误会了。”
凌不疑捏着酒樽的手微微发紧，呼吸停了一瞬，很快恢复平静：“原来是白鹿山山主之子，那一日我见他与我年纪相当，又听你唤他……”
“阿狸？”
南歌稍稍侧了侧头：“那是他的小字，他小时大病一场，醒来后什么都忘了，只记得这个小字，便就一直留用了，凌家郎君如此在意，难道是你认识的人里也有唤作阿狸的么？”
凌不疑抿着唇，似乎陷入了沉思，可下一秒，他却唤门外侍卫进来：
“今日便到这里吧，天色不早，你们送程五娘子回去。”
南歌转头看了看外头的日头，再看看桌上她还没来得及动的那杯黄酒，眼神有些不可置信：
她一口没喝你就赶人？你怎么比她娘还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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