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青丘来信了”奈奈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接过信封,折颜强劲有力的字体浮现在眼前“已过一百五十五个春秋,不知汝在凡间可安好?青丘太平无事,只凤九知晓三生石之事自断一尾执意往三生石刻上东华紫府少阳君之名号,但汝安心,我已接其断尾与往日无别,另墨渊已出关,我在十里桃林携桃花醉静待汝归来。”
看完信我不知心里是何种感觉,我知凤九对东华帝君一片深情却不想她能为他做到断尾的地步,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神的一生何其漫长,我为凤九庆幸她不必重复我的老路,轰轰烈烈的付出过也不必报下遗憾。
这是折颜自我入凡尘以来给我寄的第三封信,然每每传信来时皆有大事发生,譬如上次是夜华,哦!不,是天君继位,信上说他独自一人承下了所有的天雷荒火,那一日众仙齐聚却独独少了师父的身影。
'我一切安好,于凡尘历练数十载学之甚多,深知昔日种种过错无颜回仙界面对师父,爹娘,兄长及天下苍生。然我深知只要一日不曾传位,我便还是青丘女君,流言蜚语于我从不畏惧,但青丘女君畏惧,因为她不光属于她自己更属于青丘万民,。自我踏入凡尘之日便已不配身居女君之高位,青丘日后不可无君,可传位于凤九,还请汝于旁协助一二。另我思量再三,还是将两小儿送至十里桃林,劳请上神念及昔日种种情分隐瞒好他们身份,我只愿他们做一世逍遥散仙便是极好,小五再此拜谢。'
写完信后我看了好久,这字体是多么的熟悉,又能勾起多少回忆,我埋过头把信递给了奈奈“把这信寄回吧!”
在其位谋其政,在一切都未安稳前,我不敢把整个东荒都交个凤九,但现在看来是时候放手了,三生石她既试过为了天下黎民我相信她会选择放下帝君,她会比我做的出色百倍,这也是我能为东荒黎民做的最后一件事。
从师父归来那日我便知晓,东皇钟没了他的元神镇压最多还能撑个五六百年,若擎苍破钟而出于四海而言则是大祸届时师父一定会选择再次祭钟。我又怎会眼看历史重演。
近些年我也反复思量,或许由我去了解东皇钟是最好的结局。一切看似格外的平静,却不知这只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或许我的一生注定不能为自己而活,能力越高责任越大,高位成了我避无可避的枷锁,将我枷的好紧好紧……
冬夜,寒气渐深,凉风入窗,罗帐飞扬。仰头望月,庭中寂寥疏影,横斜参差。雪花纷飞,银装素裹。思念难托,唯寄情于月,随风雪寄予君!
“娘亲,娘亲外面下雪了,快来陪我打雪仗!”
“娘亲,你快点,快点!”
这两个孩子自那日起就从未再问过我师父的事,只不过小团子于功课上开始变得愈发上进,而那小丸子愈发活泼,
记得那次奈奈玩笑的问他们“小团子,这般用功这太阳可是从西边升起了?”
团子手中的笔未曾放下,极为稳重的答道“因为我要成为像爹爹那样的人,要保护娘亲妹妹和你啊!”
“哥哥保护我!”小丸子在一旁笑咯咯地回应。
或许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么的美好,充满着幻想和憧憬,若可以我愿倾尽所有来护卫他们这片童真,但是我…做不到。
一转眼他们都快两百岁了,看着他们嬉闹的样子,我想起从前我和四哥也是这样的肆无忌惮,后来在昆仑虚…
手被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拉起还顺带着摇晃了一二,小团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奶声奶气的担忧问到“娘亲,你怎么哭了…”
我忙的摸摸眼眶,果真眼角湿了一大片。小丸子循声跑到了我旁边,扑到了我怀里,轻轻拭去眼角泪水。“风迷了眼睛,无妨。”
我点了点他们的额头,拂去落在他们肩上头上的雪花“倒是你们这两个淘气包,一下雪就把头扎到雪地里,当真闹腾。”
现在的我珍惜着与他们相处的每分每秒,因为我知道时间不多了,他们撒着娇,向我打探着仙界是否也会下雪。
青丘虽也会白雪飘飘,但从来都是落地即化,若不施法根本无法保留住一丝雪的痕迹。
昆仑虚却是不同,落雪时都会伴着冬日的瑟瑟冷风,驱走枝枯叶败的萧条,雪中听雪享受着一种亲柔,飘渺与惬意。
“仙界有个地方极美,那儿的雪景四海闻名,让人看了可以忘记所有的烦恼。”
他们听的入神,我转头一想,小心的试探着他们心中所想“那团子丸子想不想去仙界呢?”
他们拼命的点头“娘亲,你真的要带我们去那里吗?那里是不是很漂亮很漂亮?”
“是啊,那里很漂亮,有很多好看的,好玩的 。”还有很多推辞不了的责任
“那娘亲我要去,我要去嘛!”
“我也要去,要去!”
“那没有娘亲陪你们,你们也要去吗?”我把一直压制在心底的话终于问了出来。
他们立刻把拽在我身上的手紧了紧“不,不要,娘亲去哪,我就去哪”
“嗯嗯,我也是,我要保护娘亲和妹妹。”
但你们终归要学会有舍有得,我能护你们一时,终护不了你们一世“好,娘亲过几日带你们去仙界,往后你们就住在仙界好不好?”
他们脸上绽开了花,又跑到雪地里玩了起来。
奈奈问我 “姑姑,您真的打算好了吗?”
“我这一生无愧于天地,四海臣民,却唯独对不起他,还有…这两个孩子。亏欠他们太多,回青丘后,你们就住在十里桃林吧!帮我瞒好他们的身世。”
她给我倒了杯茶“姑姑,您真的不打算告诉墨渊上神吗?两位小殿下可是…”
我看见窗外团子丸子追逐打闹的样子打断了她的话,“你瞧,他们玩的多开心。”
“姑姑您…”
“战神和女君的孩子注定背负太多,我希望我的孩儿可以抛去那层枷锁,快快乐乐的自由过完一生。外人看来那高位是何等风光,只是期间苦楚又有几人知晓。”
幼时,我想着我是狐帝白止的幺女,能活的无忧无虑,爹娘兄长一直视我为掌上明珠,让我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但我生来仙胎,不用修行便是神女,上天终究是公平的,它怎会让你安然享受,它早注定了我今生的命运,只是它错了,我也错了,那时的白浅从不认命,也不会向命运低头,她极力于天道抗争,换来的却是师尊祭钟,成千上万的将士马革裹尸。
“我既然打算好了,就绝不会悔,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就让我把它走完,我做了七万年四海敬重的青丘女君,就让我做再一回自己,做一回白浅。”
窗外不知何时多了四个雪人,他们手拉着手,无比亲昵的依偎在一起。
“这个是娘亲,这是是爹爹,这个是哥哥,我在这里。”小丸子的话随着风飘进了我耳朵,或许这这场景我一生也见不到了吧……
回首间几多欢笑昨夜天,残亿追旧年,而如今,人事早已飞远。
夜很深,睡梦中我来到了狐狸洞,爹娘的脸变得模糊不清,只慈爱地唤着我“浅浅,记得回家,爹娘要走了…”
忽的画面一闪,我落到了十里桃林,四哥对我一展笑颜,轻声唤着我“小五该回家了”满天桃花飞落转眼又换了场景。
昆仑虚莲池旁凤求凰的琴声徐徐想起,他一袭白衣,看上去还是那么风度翩翩面上却多了几分沧桑,直到曲毕,目光炯炯有神的看向我道了句“十七,该回来了”
而后画面变得逐渐模糊,“师父,阿爹阿娘,四哥,你别走,别走……”我下意识的拉紧了棉被,却止不住呓语。
直至他的身影在白雾中散去,只留着那把琴和荡漾在莲池旁的凤求凰,我猛的坐起,额间身上已全是虚汗。
自我来凡界起从来未做过这样的梦,这个梦扰乱了我所以思绪,爹娘他们要去哪里?
我越想越不安,身旁的两个孩子倒是睡的香极了,想是白日玩得太累,我替他们掖好被子,自己披上外套坐到窗边
雪依旧下个不停,我慢慢品它落下的声音,但心中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之感油然而生,慢慢地吞噬着我的人我的心。
我只觉得此刻的我好冷,像是沉浸到了一个大冰窖里,这一夜我无眠,伴着不安天边渐渐泛起了亮色,无论夜怎么漆黑,黎明终会如期而至。
我蜷缩着身子,下了一夜的雪,院中已是万物失色,只剩下白,一种荒凉刺骨的白。
门悄悄被推开,“姑姑,您不会在这坐了一夜吧?”
来者正是奈奈,我示意她无妨,“折颜上神刚来了信,还在上头施了咒”
我忙的接过她手中的信笺,慌乱地施法打开,“速回,白止蔓毓将羽化”短短九个字,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完的,到最后信像窗外的雪一样飘到了地上。
脑中回荡着昨晚那个梦“浅浅,记得回家,爹娘走了…”
“阿爹,阿娘…”几乎吼着唤着他们,疯了一样要冲出院门,奈奈急急跑过来拦去了我的去路。
“姑姑,您怎么了?”
我握着她的手臂,惊慌占据了我的内心使身体忍不住颤抖“你…你知道吗?阿爹阿娘要羽化了,他们要羽化了…”
空灵的声音在雪里显得格外无助,她也傻傻的站住了,动静太大,惊醒了睡梦中的团子丸子。
他们急急忙忙跑出来,带着哭腔流着泪“娘亲,你要去哪?”
“你不要我们了吗?”
我现在一心只想回青丘,身体似变成了一副行尸走肉,拉过他们的小手,施法带着他们回了青丘。
青丘也下起了雪,这雪是我从未见到过的,那份白笼盖在上上下下每一处,不知道是身寒还是心寒,好冷,真的好冷……
脑中一片空白,我安慰自己,阿爹阿娘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会羽化,一定是折颜为了诓我回来才编的借口,我加快了脚步到了狐狸洞口,只见青丘子民齐齐跪着,抽泣声不绝于耳,心似乎凉了一大截,现在每走一步都觉得心好疼,好疼。
爹娘并肩坐在塌上,我的几个哥哥嫂嫂也跪在地上,面色凝重带着无尽哀愁,我松开了团子丸子的手,“娘亲”团子轻轻叫了一声。
很快兄长们就看见了我,惊讶的喊着我“小五”
我见着爹娘在听见我回来时,睁开了眼睛,心中忽的松了一口气,跑到了他们身旁,跪在了他二老膝前“我就知道折颜诓我,但你们怎么能骗我说爹娘要羽化了呢?”
洞中一片鸦雀无声,阿娘慈爱的理了理我的发,“小五,爹娘真的要走了”
我竟像个孩子一样扑到了阿娘怀里“阿娘你怎么也和我开这样的玩笑,我不要你这样说,是我不好,我不该偷偷跑去凡间,但现在…现在我回来了,小五回来了啊!”
“小五,我们真的要走了,你长大了,都是女君了,不能再像个孩子一样胡闹。”阿爹像我小时候一样哄着我。
“怎么会,怎么会,折颜医术这么高明,他一定会有办法的,阿爹…”
我带着全部的希望看向折颜,他只是摇着头,“这次…我也没办法了…”
“我不信,我不信”我拼命摇着头,脑中忽的想起神芝草,它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神芝草,对!神芝草它一定可以救你们的”说完就脚步慌乱的想转身离开。
阿娘拉住了我的手“小五,没用的,爹娘还有话和你说。”我不甘的转过身,只这一次我才彻彻底底地相信这个噩耗是真的。
“那是他的孩子?”阿爹开了口,一声声压抑痛苦的唏嘘,仿佛是从我灵魂的深处艰难地一丝丝地抽出来,我点着头。
谁知阿爹尽仰头大笑起了,那笑声让我不寒而栗,我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好啊!好啊!他…我很放心。”
阿爹又招手示意团子和丸子过来,他们虽年幼但很是机敏乖巧的叫着“姥姥,姥爷”
阿娘眼中闪着泪花,而后慈爱的拂过他们的脸颊,最后对我说了句“像,像!很像你小时候也像他。”
“我白止有生之年还能看见外孙出世,无憾了,无憾了!”
似又想到什么,又加了句“可取了名字?”
我只沉浸在这个噩耗中,泪水一滴接着一滴,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叫团子,妹妹叫丸子”
阿爹思索了好久,最后目光怜爱地定格在这两个孩子身上“但愿能与日月同辉,便唤做曦辰曦暶吧!”
而后又让迷谷带他们下去,阿娘很是不舍的松开了他们的小手,“从前你们五个里就你最让我操心,现在我也安心了,孩子的事阿娘相信你能处理好,那年让折颜送你去昆仑虚拜师学艺,看来这个选择是对的,只小五你要知道他是战神,在你与天下之间他能选的只有天下。不然他对不起的就不是父神母神而是四海之内亿亿万万的生灵。墨渊很好,把你交给她阿娘很放心,你对他的情意这些年阿娘都看在眼里,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墨渊他不会在意那些的。”
狐狸洞里光先暗极了,哽咽声似雨滴般落在水面上,荡漾着…回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