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角的院落今夜翻滚着不寻常的燥热。那不是夏末残留的暑气,而是一股像舌头舔舐般的灼热,带着焦糊的味道,从门窗缝隙里钻进来,在人的皮肤上贪婪地烘烤着。空气中的热度让每一寸肌肤都变得刺痛,仿佛有无形的手将人推入一个无法挣脱的蒸笼。
陈茹玲的眼睛霍然睁开,浓烟已经弥漫了半个房间,呛得她忍不住急促咳嗽起来。“咳咳——”喉咙里像是灌满了沙尘,又痒又涩,每吸一口气都像是在吞咽火焰。窗外传来乱哄哄的人声、奔跑声,木料爆裂发出“噼啪”声,冲天的火光将糊窗的细纱映得一片狰狞的橘红,映照在她的脸上,为苍白增添了一抹诡异的颜色。
她瞬间翻身下床,动作快得没有一丝犹豫。冰冷的石板地透过薄薄的袜底刺激着脚心,一阵寒意直窜脑门,与周围的热浪形成鲜明对比。她环顾这间困住原主一年多的破旧屋子,梳妆台上那些寒酸的银饰连一眼都没多瞧,只一把扯过搭在屏风上的半旧素色中衣,胡乱套在身上,又把白天穿的破败外衣穿上,凌乱却不露出脸和手以外的肌肤。头发也顾不上了,就让它凌乱地披散在肩背上。深吸一口呛人的烟尘气,她猛地拉开门栓,“咯吱——”刺耳的声音划破耳膜,紧接着便是扑面而来的热浪。
“走水了!走水了!”热浪夹杂着喧嚣扑面而来。院子里乱成一锅粥,提桶救火的下人像没头苍蝇乱撞,水泼在火上,激起更浓烈的白烟和“嘶嘶”声,没人注意到从这个角落出来的、衣着破败发丝凌乱的少女。陈茹玲赤着被泥土和灰尘沾染的黝黑的脚,踩过滚烫的碎石和漫溢的泥水,“嗞——”脚底传来轻微的疼痛,但她毫不犹豫,继续朝火场外围奔去,朝着灯火通明、人影密集的主院方向跑去。
一路上,惊疑、打量甚至嫌弃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她全然不顾,还故意用手抹了一把脸,把脸弄得更脏些,一双脚沾满黑灰和湿泥。她低着头,脚步却丝毫不停歇,呼吸粗重,像是挣扎于生死之间的小兽。
她看到主院廊下,一群人围着那道挺拔的身影——她的父亲,镇国候大将军陈武生。他负手而立,眉头微皱,目光疑惑地看着西南角的混乱,火光明灭映在他沧桑的脸上,勾勒出一道剪影般的威严。嫡姐站在陈父身侧看着那个方向微微皱起眉头,神情隐秘难辨;嫡母则斜靠在一旁,眼神若有所思。
“哪里是谁的院落?”陈父转头问身边的人。嫡姐抿唇不语,嫡母想了想才回道:“妾身记得是四姑娘的院落。”
就是此刻!陈茹玲鼓足全身力气,装作被惊惶吓软了腿,发出一声颤巍巍、可怜兮兮的呜咽,“呜……父亲——!”这一声叫得极其精准,裹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依赖,穿透嘈杂直击人心。她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瘦削的身体晃如秋风中的枯叶。陈父赶忙伸出手护住她的头,扶着她的胳膊,感受到虚弱的她抓着自己的胳膊,纤细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父亲……我是茹玲啊……好大的火……差点就……就见不到您了……”陈茹玲带着哭腔,惨兮兮地看了眼陈父,双眼一闭昏死过去,整个人瘫软在陈父怀里。
“快!快叫府医过来,”陈父看着女儿倒在怀里,心下一揪,赶忙抱起女儿朝最近的厢房而去。
嫡母与嫡姐相互看了一眼,眼里满是茫然,看着陈父与身边的小厮进了厢房,嫡母宋氏对着贴身婢女吩咐了几句也随后走了进去,心中一直觉得这场火来得蹊跷,不由捏紧了手帕。
陈父刚把陈茹玲放在床榻上,府医也着急忙慌小跑了进来,陈父顺势让开位置方便府医诊治。“四小姐这是受到了惊吓,加上浓烟入体导致肺腑堵塞呼吸不畅这才昏迷了过去,”府医诊治完拱手说道,“小人这就去写个方子让人煎药送来便能好。”
“嗯,退下去准备吧,”陈父的声音略微一松,对着府医吩咐道。
“老爷,您这刚下朝回府也乏累了,四姑娘这边我看着吧,”嫡母宋氏走过来劝道,“四姑娘一时半会是不会醒的,妾身已经下令将府内各个出行的门庭全部关闭,等四姑娘醒了再派人去唤老爷。”
“是啊父亲,您这风尘仆仆的回府也累了,这里有我和母亲,父亲您放宽心,”嫡姐适时走上前附和道,“四妹妹想来也会理解的。”
“嗯,”陈父看了眼帘幔里脸色苍白瘦弱的四女儿,微微泛起一丝愧疚,毕竟曾经他是真心疼爱过这孩子的。
两个时辰前……
“小翠,”陈茹玲对着门口正在洒扫院落的小翠喊道,“快进来,我有点事。”
“是。”小翠忙放下扫帚进到屋内。
陈茹玲赶忙把袖子里的东西交给小翠,压低声音说道:“你拿着这个,等一个半时辰后撒在内院墙根处点燃,然后你就去厨房给我烧些洗澡水。”
“小姐,奴婢……奴婢怕。”小翠看着手中的东西,心里像揣了只兔子,“嘭嘭”跳个不停,想还回去,可到底不敢违抗命令,一时手足无措。
“乖小翠,不会有事的。”陈茹玲稍有歉意地看着快要哭出来的小翠,柔声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小灿看了看陈茹玲又看了看手里的东西,虽然早就知道计划,但真正动手时还是感觉好难。“好的小姐,奴婢明白了。”
“嗯哼,孺子可教哈哈,”陈茹玲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只要你听话,等我找到理由出去后一定会好好奖赏你的。”一番话把小翠哄得两眼放光,“为了小姐,奴婢在所不辞!”她狠狠地点了一下头,语气坚定。
“行啦行啦,小翠啊,你先下去忙吧,我睡回去。”陈茹玲挥挥手打发她离开,自己则缓缓躺下,开始酝酿接下来的计划。
回忆结束,陈茹玲感觉也是时候醒过来了。若等府医熬好药回来再装睡,可就露馅儿了。
“父亲!父亲救命!”她突然坐起身来,双手乱挥,嗓音尖锐带着哭意。
屏风外的嫡母缓缓走到陈茹玲床前坐下,握住陈茹玲的手,声音温柔:“无事无事,已经没有火了。”
陈茹玲望着床边的美妇,心底泛起涟漪。这张脸真是好看极了,眉目如画,唇若点朱,即便岁月留下了痕迹,却依旧掩不住骨子里的高贵与精致。“好美……”她喃喃道,目光怔怔,仿佛陷入某种痴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