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银亮的流星打退苏犹怜，钉在李玄面前三寸的松软的泥土里，似不满主人这粗暴的举动，刀身嗡鸣。
苏犹怜一惊，连忙看向来人。
一个拎着一坛酒的白色身影轻飘飘的落在刀环上，刀身陷入泥土，被淹没在土腥气的黑暗中。
“苏同窗，你最好离我的宝贝远、一、点。”人影冷冷道。
元莲弯腰把刀拔出，皱眉看着脏污的刀，抬起胳膊把刀身在洁白衣袖上蹭。
“你！”苏犹怜怒气冲冲。
原来手腕一转，刀尖对准上前理论的苏犹怜。
“嗝儿。”元莲吐出酒气，啧啧两声，道：“惊，某苏姓女子深夜幽会护国师，竟是为这事儿！
嗯？干嘛用那种眼光看着我？若不想明日书院里传出这样的谣言，就拿出你的剑跟我比试比试，输了，我自然会，”食指在嘴巴上虚虚一划，“守口如瓶！”
苏犹怜辩解道：“别血口喷人！李玄是太子埋得，不是我！”
元莲耸耸肩，道：“太子埋了护国师？苏犹怜，你这话说出去谁信？
别天真了，你要是真的说实话，不说书院里的众人信不信，单论太子那边，你就得罪死了。
你可知谋害护国师是何等罪名，且不论当今陛下还没死呢，但是寒了天下人臣心这一条，太子就不会承认自己做过这事儿。
你要是不是就去传传看，看太子会不会暗中找人把你做了。
哦，不，不用，他明面上就能挑出个错把你从书院逐名，一介白衣，揉圆搓扁就看他心情了。”
苏犹怜的脸色白了白，她没想到这茬，硬撑着说：“你喝酒了，如果你现在离开，我就当没看到；你要是不离开，我就去告诉常傅！”
人类真是狡诈！
“我的确喝酒了，但谁说，只有我一个人喝酒了？”元莲收了刀，脸上堆出个神秘莫测的笑，手腕一抖，坛子里的酒长了眼睛般撒向苏犹怜。
苏犹怜没想到这人会用这招，躲闪不及，泼了一身，气得发抖，“无耻！”
“无耻的是你。”元莲笑道：“苏同窗，没人喜欢在背后跟老师打小报告的同窗，你要是不信，大可去找常傅告状。
对了，现在苏同窗也是一身酒气，还是先回宿舍换身衣服才好，不然常傅要是误会了，那可就不好了。”
苏犹怜气的要死，咬牙切齿道：“无耻至极！”
元莲浑不在意的摆摆手，把酒坛里剩下的酒浇在李玄头上，扭头对苏犹怜道：“打一架，或者你现在走。”
书院规定不可私自斗殴，元莲仗着苏犹怜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不会犯此禁忌，越发的肆意道：“滚吧。”
苏犹怜几乎咬碎一口白牙，恨恨的看着元莲，在心里把她杀了几百遍。
李玄幽幽转醒，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苏犹怜杀气腾腾的背影和身边一脸和蔼的煞神。
李玄：“……”我应该还是没睡醒。
“啪。”
酒坛子摔在地上，应声而裂，碎成八块不止。
“……”李玄低声道：“这个梦好真实哦。”
元莲将刀身戳在李玄脸颊，道：“我想你不想知道还有更真实的，我的宝贝呢？”
“啥？”李玄疑惑，“什么宝贝？”
“你装什么傻，”元莲附身，左手食指勾着李玄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小狐狸，跟我搁这玩聊斋，你还太嫩。”
李玄咽了咽口水，真诚道：“我一直很嫩，倒是你，你是千年的狐狸吗还玩聊斋？”
元莲眯眼笑了笑，刀架在李玄脖子上，问：“你说什么？”
李玄吸吸鼻子，真诚道：“您老人家福寿安康，寿比南山。”
刀离脖子远了些，李玄长舒一口气。
“刚才苏犹怜找你要什么？”元莲状似无意问。
李玄眼珠子溜溜打转，不正经的嘻嘻笑道：“我的美色咯。小爷我貌比潘安，龙章凤姿，姿色特秀，艳郎独绝，世无其二，她觊觎我的盛世美颜，所以特地把太子支走想对我做不可描述的事儿。”
元莲言简意赅：“她馋你身子？”怎么可能？
虽然距离太远没听清吧，但这理由想想就很扯啊！
李玄道：“真的不能再真了，千真万确！”
元莲眯眼，身上的冷意又浓烈几分，沉声道：“你确定还要糊弄我？”
李玄仍旧笑嘻嘻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可以把苏同窗叫回来当面对质哦。哎呀，我都被埋在土里了，跑不了的。”
他才不信苏犹怜会把她想要头名令牌的事儿给说出去！
“我看起来有这么傻？”元莲的刀尖对准李玄左边锁骨下一指处，道：“在死亡的威胁下，只有心智坚定的人才不会说谎，护国师，我想你不想我帮你测试你的心智。”
李玄一脸无所谓。
元莲慢悠悠的说：“太子只有一个，皇帝却不止一个皇子。十年之期将至，谋害护国师，足以让太子失去东宫之主的位子。你说这份投名状，能让我在其他皇子处得到多少？”
银白的刀声轻而易举的破开毫无抵抗力的衣物，在娇嫩的皮肤上划了个口子，利刃悄无声息的刺入皮肉，将皮下的肌理一分为二，直到触碰到体内坚硬的骨头才停止。
“嗷嗷嗷！你来真的？！”李玄一个激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皮发麻。
锁骨处的刺痛顺着神经末梢传至大脑，后知后觉的痛苦使得脸部表情有些扭曲，猩红的鲜血从伤口中流出染红锦衣。
李玄怒不可遏：“你是要杀了我吗？！”
你要杀了我吗？！
李玄不是第一个对元莲说这样话的人。
梦一醒，是很容易很快忘记的，常常上一秒还在梦里经历着虚幻的假象，下一秒醒来，却连刚才梦到什么都记不清了。可元莲清楚的记得，那些被梦魇产生的夜里，也有一个人这样对自己说。
老嬷嬷冷冷的看着女童，厉声道：“你要杀了我吗？！”
元莲眼中闪过一抹诡异的红芒，将刀拔出。
李玄的鲜血尽落在地上，只消三息，小山一夜风吹雨的刀尖上亮白，像从来没刺入过李玄锁骨下方，没有沾染一丝鲜血，干净的跟刚用白布擦过。
你要杀了我吗？！
元莲用看死人一样目光看着李玄，眸色赤红。
刀起，刀落。
刀锋犹如电光一般，裹挟着雷霆之势向李玄斩去，这刀迅捷如雷，即便李玄是只得了自由的燕子，有着一双敏捷的翅膀，也快不过这刀的速度，逃不过被砍下脑袋的命运，更何况，李玄现在整个身子被埋在土里！
吾命休矣！
李玄脑袋闪过四个大字。
“守心！”
苍老的声音在脑海响起，警铃大作，元莲堪堪停下挥刀的动作。
此时，银白色刀尖正贴这李玄温热的皮肤，在他的脖颈压下一个浅浅的凹痕。冰冷的铁器压下怒火，李玄抬头看着元莲，腾的一下，恐惧油然而生。
元莲垂眸，散乱的头发遮住眼眸，使得李玄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她的眼睛，冷的如水下永不融化的冰山，没有一丝温度。
她和她手中的刀一样，冷冽，凶残，没有一丝人类的温度。
我可能真的会死。
李玄清楚的认识到这样一点
元莲这个疯女人根本就没有理智可言！
只要她想，她就会杀了我，甚至不考虑后果！
我能否见到明天的太阳，就看她心情如何。
“喂，”李玄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液，小心翼翼的说：“刀，刀能不能拿开些？我，我怕你一个手抖……”
李玄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后牙打颤碰撞的咔吧声。
他后悔招惹元莲这样一个凶物了，她根本不可理喻！
元莲看起来似乎只爱逞口舌之力，除了打飞崔翩然和策试时擂台赛之外，没有动过手，但有一点，她一出手，必然将对手打倒。
元莲歪了歪头，刀锋更近一步，抵着他的喉结。
上一个问她‘你要杀了我吗’的人，坟头草都荣枯几个轮回了。
李玄只觉得一个硬物戳着自己的喉咙，凉嗖嗖的，尽全力往后退，怎奈何身体被埋在土里，再退也无法后退一丝，只得硬着头皮对上元莲的刀，身体僵硬，大叫道：“我错了！头名令牌！她找我要头名令牌！”
这尽得被宰杀的猪真传一样的嚎叫突兀的出现在落针可闻的夜里，吓得晚间栖息在树上的鸟赶紧扑闪着翅膀走人，而对于听觉敏锐的元莲来说，更无异于是一把无形利刃，刀不见血的插进耳朵，与耳膜相差毫厘。
“闭嘴！”元莲出声呵斥。
李玄犹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只泄出些许气音。
他低头看刀身繁多的红色纹路，觉得那纹路似乎活了起来，扭曲着行程一个喝人血的怪物，挣扎着爬向他，要将他的骨髓都吸干。
李玄身体颤抖，声如蚊呐，“我知道错了。”
在死亡的笼罩下，李玄终于知晓了害怕。
这并不可耻，恐惧死亡是人的天性。
在面对未知的未来，在面对未知的痛苦，怯懦或是退后，并不应该受人嘲讽。
人本来就是懦弱的，只是有人身后是悬崖，横竖都是死，所以格外勇敢。
小山一夜风吹雨依旧抵着李玄的喉咙，冰冷的刀锋未被温软的皮肉捂热半分，冰冷的刀身无声宣告着存在，不曾退后半分，也不曾前行丝毫。
李玄在煎熬，元莲在沉默，时间一点一滴的溜走，也不知过了多久。
落针可闻的夜里，只有不明的鸟雀传来一两声鸣叫，月光如水，流淌在胶着的两人之间。
要杀了他吗？
元莲勾起一抹笑。
杀了他吗？
“铮！”刀身嗡鸣。
李玄闭紧眼睛等待自己的命运。
有什么东西溅到他脸上，凉凉的，带着血液的腥味儿。
要死！
李玄暗叹一声，脑袋一歪。
元莲将灵器收回归墟，捋起袖子，一边拿起小铲开始挖人一边恨恨道：“啧，你说说你好好一个美人，可惜长了张嘴！”
诶？怎么不疼？
李玄睁开一只眼，发现刀引来的罡气没落在自己脖子上，而是在自己身前的土地上划开一道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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