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李玄回来时，元莲已慢吞吞站起，正用袖子擦去嘴边的血。
李玄瞧了她一眼，见身边无人的她正低垂着眉，面上还是那一副看谁都不爽的死人脸，却无端觉得这不应该。
麒麟之事因他而起，他解决了理所应当，麒麟之事跟她无甚关系，她帮了大忙不该无人问津。
被众人环绕的李玄突兀的觉得有些不爽。
他觉得这些欢呼有一半属于元莲。
“护国师。”穆御风跟李玄简单的打个照面，他虽一身血污，但依旧是君子端方，与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丝绸衣服无异，“这麒麟贪花好色，如今被护国师收服，于擎天城的百姓来讲，可是好事一件。”
“是啊是啊。”李玄敷衍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李玄。”封常青对他摇摇头。
“……”李玄了然的勉力挤出个笑容说：“大家原地休整！”
劳累了半夜的摩云书院学生们终于放松心神，依照护国师的命令原地休息。
穆御风道：“护国师真是体谅民情。”
李玄不想跟他打机锋，受了他的夸耀，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好休息。”
待到无人注意他时，悄悄凑到元莲更跟前，道：“你无事吧？”
元莲忍痛运功一个大周天，抬眼皮睨他一眼，从鼻子里挤出一个音。
李玄见她扫兴的又闭了眼，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欲言又止的边令诚，突然道：“也许我应该离苏犹怜远一些。”
元莲这才正眼看他，道：“后悔了？”
“做过的事情哪能后悔。如果不是有人借我的名义给苏犹怜递纸条，她就不会去乾渊阁，也就不会放出麒麟，那么就没人会死。”
“的确，似乎跟你有牵扯的人都很倒霉。”
李玄肃容：“我感觉你在说我是灾星，而且我有证据。”
元莲岔开话题，“你认真的？我看你对她有点意思，俗话说烈女怕缠郎，你再努把力说不定就追到手了。”
“哎哎哎，你什么思想，俗套。”李玄推了推她。
元莲：“？”
“我对苏犹怜不是那种感情。”
“那是哪种感情？”
这话问道点子上了，李玄耳朵红了红，期期艾艾答不出来，便道：“有些感情和关系不用分的那么情，也不用去下定义。”
“……呵，男人。”
“我怎么听出了讽刺？”
“我只是在感叹苏犹怜的倒霉。”
“……”李玄无语了会儿，突然道：“你要试试吗？”
“不可能……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元莲上下打量他一眼，觉得好笑。
李玄心中一紧，暗道我当然知道自己说什么，可看元莲无奈的样子又忍不住逗她：“你说呢？”
“……”
李玄咳了声，诚恳说：“我是真心的。”
元莲真诚道：“我也非假意。”
“别嘛，这事儿有蹊跷，咱俩合作说不定能钓出个大鱼。”跃跃欲试。
“没兴趣。”直接回绝。
李玄不死心，继续撺掇元莲，道：“又不是真的，再说了，你看我条件又不差，肤白貌美大长腿，要身份有身份，要钱财有钱财，一挥手一大帮子兄弟，你就考虑考虑呗。”
“嗯，继续推销。”元莲道。
“我性格好嘛，脑子灵光，别人想不通的事情我一晚上就想出来了，比如这次抓捕麒麟，可是我找到的线索，还有哦，我武力虽然没你高，但我耐打啊，自愈能力特别强！”见元莲昏昏欲睡，道：“欸，别睡嘛，答不答应给个准话。”
“我在等。”元莲勉强打起精神道。
“等什么？”
元莲如实道：“等你数完自己的优点后，发现我配不上你的那一秒。”
李玄：“……”
李玄道：“我这辈子可能只有临死的前一秒会这样想，你愿意先答应我，然后用一辈子去等吗？”
“你啊。”元莲答得模棱两可，“如果论寿命的长短，我肯定死在你前面，所以不会的。”
“而且……”
元莲身形一顿，突然说道：“不会的。”
李玄不知道她为什么是什么不会，问道：“什么？”
她道：“我们，每个人都有一本手册，上面写满了能出入的地方，而上面没写的，不管是哪里，都不准出入。”
这话过于没头没脑，李玄一时没反应过来。
当下他们虽然没人死亡，但每个人都多多少少的负了伤，衣服上的半凝固的暗红分不清是麒麟还是自己的鲜血。跟麒麟战斗时，生死存亡的关头还没觉得怎么样，如今杀了麒麟没有性命之忧，困顿与疼痛简直折磨的人发狂，累到连动弹都不想。
还有就是元莲说话便前言不搭后语，比如现在，他们刚才还谈着书院，她却冒不迭的说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元莲继续道：“手册上没有标明的地方全是禁地，如果有人闯进去，无论是谁，都不会去救。”
这话是在说苏犹怜闯进乾渊阁，细细品了品，还有点儿不是味儿。
“我不赞同用一个人的命去换一百个人的命。”李玄道：“没人应该无辜送命。接下来的也许这话有点大男子主义，你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我绝不会让书院里的柔弱的女同窗去白白送死。”
不是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鬼话，而是绝不让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窗去送死。
见元莲不开口，李玄补充道：“不论是谁，如果换成你，我也一样会去救。”
沉默了片刻，元莲看向和云杉待在一起的苏犹怜，接着道：“因为大家都清楚，如果把禁地里的东西放出来，自己或许不会死，但同门的师兄弟，就没命了。”
就像这一次，苏犹怜没有死，可青楼里的姑娘为此殒命。
她苏犹怜的命是命，青楼姑娘的命就不是命吗？
这一回沉默的是李玄。
救苏犹怜的是他，放出麒麟残害百姓的也是他。
他是救了人，但也害了人。
“她是无辜的，那因此死去的其他人呢？他们不无辜吗？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单纯的运气不好就送了命，他们不无辜吗？”元莲问道。
李玄答不出话来。
他们自然无辜。
可是……
“……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我的朋友死在我面前吗？”李玄道。
“……”
元莲把放在苏犹怜身上的目光移向李玄。
百花楼往日夜里面热闹极了，灯红酒绿，纸迷金醉，女人的甜腻的娇笑和男人的放浪的调戏混杂在一起，明亮的灯光将这里照耀的恍若白昼，随处都是小厮的吆喝和仆役的应答，乱哄哄的活像往油锅里泼了一碗水，噼里啪啦之声不绝如缕。
而今天却出奇的安静，尤其是诛杀完麒麟之后，简直可以说是落针可闻。
原本力竭瘫在地上的同窗纷纷坐起，看着他们对恃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
该说什么？
要怎么劝慰才能弥补鲜活的生命？
在死亡面前，再油嘴滑舌的人都无话可说，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
苏犹怜垂着头，低声道：“对不起。”她眼里有泪光闪现，因为羞愧内疚。
对不起，完全没用的三个字。
元莲注视着李玄，眼中似有怜悯，声音嘶哑道：“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你又不明白什么？”李玄追问。
追问的对象摇摇头，掐指打坐，法相庄严，念念有词，
“南无一切如来心秘密全身舍利宝箧印陀罗尼经咒塔梭哈…”
佛经超度。
往生极乐。
“那些人的死跟你没关系！”
“我没责任，我只是觉得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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