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见众生皆草木
夏俊林挂断了广东那边的电话，回头对着陆昱晟点了点头，后者放了心，可才松了口气，却被门外的嘈杂惊扰，眼色不善。
青帮弟子拦不下花国四美中的二位高手，且挡且退地到了正厅，小阿俏摇着扇子步态生花，由着两位下属跟青帮弟子纠缠，她只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一侧沙发上，全然不将自己当作外人。陆昱晟见是小阿俏，脸上堆起了习惯性的和善笑容，乐呵呵地打着招呼：“阿俏姐，侬好哦。”一旁夏俊林阴沉着脸，却是一言不发。
小阿俏看着陆昱晟，并不说话，眼神里却满是“你真碍眼”的意思。陆昱晟瞧着小阿俏这样，又回头看着夏俊林紧锁的眉头，无奈地笑了笑，起身过去拍拍夏俊林的肩膀，而后招呼着青帮弟子离开了夏家。
见这情形，小阿俏的那二位下属也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随后，空气中静默稍时，小阿俏才忍不住叹了口气：“青儿胆小，有些难为情，但同为女人，她倒是跟我提过：她对男女之间那档子事，向来都是排斥的……”小阿俏没有其他女子的羞怯模样，说出来的语气也是再平常不过，却仍是不免带着些消沉语气，“青儿那样的性子，若非实在排斥，便是对着我，又哪里说得出口……我派人去查了，才知道，丐帮里那些人……”
那是从消沉里迸发出来的冷意，如同刀子一般横空刺来：“那些牲畜一样的东西，居然对十来岁的青儿做出过那种事！”
夏俊林自问没什么事能够搅动他的情绪，可小阿俏的这句话确实正戳在了他的心口上！
“一个孩子，情绪不定地忘了从前的经历，可是那种伤痛，到底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烙印。你对她的每一次触碰，都是在把她推向地狱——终有一天，她想起从前的痛苦，你觉得，她会怎样？”
夏俊林冷戾的眼中蕴着的是显而易见的杀意，自己珍爱的小东西居然被那群恶臭的家伙亵渎，他无法忍——小阿俏偏又不明说，丐帮何其之大，而他明显又不是帮主老乞丐的对手——随即，他心里明白过来：“阿俏姐的意思是，我得顾着她，早些放她离开，嗯？”
“夏师爷心中怎么觉得，我说的便是怎么个意思。”小阿俏沉着声色，眼中浮出些许憎恨的意味。夏俊林看得明白，眼中神色渐渐恢复漠然：“我不必觉得怎么样，她在我手里，也做不成怎么样。”
她就算是死了，也得是死在我身边！
彼时，夏俊林并不觉得，他心中决然，眼中漠然，都是不肯放手的样子。
“好！夏师爷既然这么说，我小阿俏也……不必多费口舌！”最后几个字，小阿俏口中颇有咬牙切齿的味道，愤然离去后，不等完全避着夏俊林，她便开始对下属下了命令：“去将码头给我打点好，几位长官那边……”
夏俊林端坐不动，半晌，阖上了眼。
数日之后，夏俊林去到凤鸣楼处，并未近前，只是远远瞧着青词出了门便被几个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掳走，坐在车中却是动也不动。
陆昱晟评价他：“嘴硬！”——只是嘴硬而已，当然，仅是对青词一人，仅是嘴硬而已。
他清楚地记得，那日小阿俏造访之后，夏俊林几乎每天深夜都要乘车到会馆过夜，天不亮再乘车回去。他不知是因为什么，却也猜得出绝对是小阿俏掌握了拿捏夏俊林的方法。
说不好奇是假的，可夏俊林那么个性子，他又能问出个什么呢？
陆昱晟多看了他两眼，准备下车，夏俊林却令弟子：“开车，去码头。”
“……”陆昱晟有些无言，可是瞧着夏俊林那副阴阴沉沉的鬼样子，真撒了火怕是自己都觉得莫名。
终于，到了码头，陆昱晟忍不住：“罢了罢了，我晓得你放下了，不用再给我看了可好？”
夏俊林却挑了眉：“先生这话何意，我们自家码头，如今出现这么几位来历不明的，先生不觉得，应该拿下？”
装！你就接着装！
陆昱晟略略点头：“好的呀……但是对方多少人，我们两个……”说着，他看向开车的年轻人，那弟子是个机灵的，当即应声：“先生，师爷，但教差遣，弟子一定不辱使命！”说完，便要推门下车。陆昱晟叫住他，将自己的手枪递过去：“宁可玉碎，不可瓦全！”
弟子回首瞧见陆昱晟手里的枪，下意识看了看夏俊林，却见师爷略略颔首，眼色如常。而一旁陆昱晟心中更是不知所谓，若不是数次见过夏俊林为那小女人动容的样子，他早就相信他是真的放下了……
那双看众生如草木的眼睛，似乎从未为谁起过波澜，他似乎从未变过。
可陆昱晟还是没办法信，他出声问道：“还不快去？”正是对着开车的弟子。
“是！”弟子接过手枪，领命下车。陆昱晟再看夏俊林，却见他靠在椅背上微闭着眼，不禁叹道：“俊林，若是后悔……”
“先生说笑。”夏俊林睁了眼，还是一副四平八稳的模样。
花媚雪冷姐妹二人自下属手中接过惊慌不定的青词，来不及过多解释，便护着青词进了停在码头的船上。而将青词掳来的那位黑衣人声色更是焦急：“二位姑娘快带青词小姐走吧，我们许是被盯上了，这是永鑫的码头，若是潮州会馆的人来了可就危险了！”
“放心吧！拼了命我们也会护着青词妹妹，你们自己当心！”花媚声色郑重，也不欲多说，正护着青词进了船舱，却听得一声枪响，适才同花媚搭话的那个男人闷哼一声倒了下去。随即，其他人赶忙拔枪相对，一边搀扶着伤者，一边开枪想要拖住来人。
“花媚姐姐！”青词听到枪声后一阵紧张，想要出去却被紧紧拦下，雪冷凝着眉头：“早就知道他们不是好糊弄的！但是他们再怎么厉害，还要跟军队对上不成？！”
花国四美的关系网网罗了上海各个政要精英，几乎从无遗漏。青词心中清楚，却也免不了不安，挣扎着向外看了几眼，便见岸上却有大批政府军模样的人。只是，那立在当中的两人，一个是陆昱晟，另一个……
青词身上一颤，退了回来，花媚见她有所异状，出去看了一眼——难怪！
船行迅疾，早已不是夏俊林能控制的范围，陆昱晟似笑非笑：“你啊……你就不怕枪弹无眼，真的伤到她？”
夏俊林嗤笑一声，并不作答，一旁的两位军官过来解释：“陆先生，实在是误会，事起仓促，未来得及同永鑫打招呼就擅自用了永鑫码头，实在是对不住。”
陆昱晟瞧着，也哈哈一笑摆摆手：“既然是误会，也是昱晟莽撞了，冲撞了督军大人，还望海涵。”于是，双方推说抱歉海涵，你来我往地看上去倒也并不任何不妥。
一旁，夏俊林还在望着那艘小船疾行远走的方向。夜色沉沉，任他目力再好，也什么都看不到了，可是一双淡漠的眼却始终动也不动。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你是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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