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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失格》书摘

那些语录

一切都会过去的。 在所谓“人世间”摸爬滚打至今,我唯一愿意视为真理的,就只有这一句话。 一切都会过去的。

人,是不会在握拳的同时还笑得出来。只有猴子才会。

这次不再是满脸皱纹的猴子笑脸,而是相当有技巧的微笑了,却不知为何,还是与常人有异。类似于血气的凝重,或是生命的艰涩之类切实的东西,在这笑容中概不存在。那笑容不像鸟,而像鸟轻盈的羽毛。他笑着,如同一张白纸,让人觉得,他的一切都是虚假的。这笑容,用“矫揉造作”不足以形容,说是“轻薄”也不妥当,说成“娘娘腔”也不贴切,说是“赶时髦”也全然不符。

我这一生,尽是可耻之事。 我总是无法理清人类生活的头绪

我自幼体弱多病,长期卧床在家。躺在床上,我笃定地认为这些床单、枕套、被套都是单调乏味的装饰品。将近二十岁时,才得知这些竟也都是实用品。我颇感意外,对于人活于世的简朴,不禁产生了一种悲情。 在我听来,“人不吃饭就会死”这句话不过是可恶的恐吓之词。然而,这种迷信的说法(到现在我仍觉得这像是某种迷信)却总能带给我不安和恐惧。人不吃饭就会死,所以必须劳动、吃饭——对我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让我觉得艰涩难懂、更具有胁迫感的话了。

因此,我对人类的行为,至今仍无法理解。我的幸福观与世人几乎大相径庭。为此,我深感不安,夜夜辗转反侧、呻吟不止,甚至精神发狂。我究竟能否称得上是个幸福的人呢?自幼时起,就常有人说我幸福,我却总觉得自己有如身陷炼狱,那些说我幸福的人在我看来反而比我幸福许多。

那是我对人类最后的求爱。我对人类极度恐惧,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对人类死心。于是,我靠滑稽这根细线,维系着与人类的联系。表面上,我总是笑脸迎人,可心里头,却是拼死拼活,以高难度的动作汗流浃背地为人类提供最周详的服务。

因此我总是黯然接受外界的攻击,内心却承受着疯狂的恐惧。

受人责备或怒斥时,或许没有人能保持好心情。但我在人们怒不可遏的脸上,看到了比狮子、鳄鱼、巨龙更加可怕的动物本性。寻常时候,他们似乎会将这本性刻意隐藏,但一有机会,人类可怕的真面目就会在愤怒中不经意地暴露出来。就像在草地上安稳打盹的牛,冷不防甩尾,“啪”地打死肚子上的牛虻。每每见到人类露出本性,我都惊悚得汗毛倒竖。而一旦想到,这种本性或许是人活于世的必备资质之一时,我简直要对自己绝望了。

面对世人,我总是怕得发抖。对于同样为人的自己的言行,更是毫无自信。我将懊恼暗藏于心,一味地掩盖自己的忧郁和敏感,竭力把自己伪装成纯真无邪的乐天派,逐渐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滑稽逗乐的怪人。

有人问我想要什么时,我总是突然就什么都不想要了。什么都好,反正任何东西都不能让我快乐——这样的想法总是突然涌上心头。另外,只要是别人赠予我的东西,即使再不合意,我也不会拒绝。对讨厌的事说不出讨厌,对喜欢的事也总是偷偷摸摸,我总是品着极为苦涩的滋味,因难以名状的恐惧痛苦挣扎。可以说,我竟连二选一的能力都没有。我想,正是这种性格上的缺陷,最终导致我可耻地度过了这一生。

我一向对“向人诉苦”不抱任何期待。无论是向父母诉说,还是向警察或政府诉说,最终还是会被那些深谙处世之道的人打败,任由他们花言巧语,喋喋不休。我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失偏颇,但我仍然认为向人诉苦不过是徒劳,与其如此,不如默默承受。我想,除了继续以滑稽的言行处世外,我别无选择。 相互欺骗的双方竟都相安无事,甚至并未觉察相互欺骗之事——我以为,人类生活中无处不是这样单纯、明了的不信任之举。但我对相互欺骗没多大兴趣,因为我自己也从早到晚扮丑逗笑,欺骗众人。我对那些教条的仁义道德不甚关心。而那些相互欺瞒却又过着单纯、明了生活的人, 抑或相互欺瞒却胸有成竹地面对生活的人,着实令人费解。人类终究未能让我明白其中真谛。若我能明了,或许就不必如此畏惧人类,也不必竭力讨好众人,更不至于与人类的生活对立,夜夜遭受地狱般的苦难。

面对可怕的对手,我反而只想着让对方幸福。

为别人着迷,或被人迷恋,感觉都很粗俗、戏谑,有得意扬扬愚弄他人之感。无论何等严肃场合,只要这类词语稍一露头,忧郁的伽蓝7也会在顷刻间崩塌,流于平淡与庸俗。假若用“被爱的不安”这类文学用语来替换“被迷恋的痛苦”这类俗语,忧郁的伽蓝也将不受任何影响。这又是何等奇妙之事。

我以为,女人要比男人复杂难懂得多。我的家人中,女性人数多于男性,亲戚中也有许多女孩,对我犯下罪行的用人中也有女性,说我是自幼在女人堆里长大的亦不为过。然而,我一直都怀着如履薄冰的心情和她们交往。她们大多数时候都让我难以捉摸,我总是如坠雾中,生怕踏错虎尾,受到伤害。与男人们的鞭笞不同,女人带来的伤痛犹如内伤,经久不愈。女人似乎比男人更能享受快乐。女人若是突然哭泣,只要给她一点甜食,她吃后便会恢复平静——孩提时的我,早已总结出此规律。

对人类极度恐惧的人,反而会比任何人都渴望亲眼见识妖怪的可怕。愈是敏感、愈是胆怯,愈会企盼暴风雨降临得更加猛烈 一直以来,我捕捉美好的事物,努力展现它原有的美好。这种做法太过稚嫩、太过愚蠢了。真正的大师,能以主观力量,在平淡无奇的事物中创造出美,或许丑陋的事物令他们隐隐作呕,但仍无法阻挡他们的兴趣,大师们沉浸在表现事物的喜悦中。换言之,他们不被他人的想法所左右。竹一启发我的,是最原始的绘画秘笈。

除了竹一,我没给任何人看过这幅画。一方面,我不希望人们看穿我搞笑背后的阴郁,继而对我心生戒备;另一方面,我担心人们辨别不出这才是我的真面目,反而视其为我搞笑的新成果,画像就此沦为人们的笑料——这比什么都令人难过,我马上把这幅画藏进抽屉深处。

但堀木与我本质上的不同,在于他的搞笑是无意识的,他完全意识不到自己搞笑的悲哀。 理论诚然不假,人类的内心却比理论复杂、恐怖得多。谓之贪欲, 则不足够;谓之虚荣,亦不贴切。将色与欲两者并列在一起,亦不符实。我隐约觉得在人世深处,不是只有经济方面的事物,还有鬼怪、奇诡的事物存在。对鬼怪退避三舍的我,就像水往低处流一样,对所谓的唯物论予以自然的肯定。但这并未将我从对人类的恐惧中解放出来,我的眼睛依然看不到绿的枝叶,心中依然感受不到希望的喜悦。

让女人们去办事,她们绝不会垂头丧气,反而因为受男人所托,备感开心。这一点,我十分清楚。

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还会被幸福所伤。趁着还没受伤,我想及早和她分道扬镳。

我总是尽可能地避免介入人世间的纠纷。被卷入是非纷争的旋涡,让我感到恐惧。 人的态度变化起来,果真如此简单、如此轻而易举吗?人类的善变让我感到卑劣无耻,不,可称得上是滑稽。

比目鱼的说话方式,不,这世上每个人的说话方式都如此拐弯抹角、闪烁其词,如此不负责任、如此微妙复杂。他们总是徒劳地严加防范,无时无刻不费尽心机,这让我困惑不解,最终只得随波逐流,用搞笑的办法蒙混过关,抑或默默颔首,任凭对方行事,即采取败北者的消极态度。

如果当时比目鱼能开诚布公地和我谈,也许一切事情都可以圆满解决。比目鱼那多此一举的戒心,不,应该是世人那不可理喻的虚荣与逢迎,令我感到难以名状的压抑。

听了我的话,比目鱼缩起脖子大笑,我永远不会忘记他那张狡猾的笑脸。那笑容中有类似轻蔑的神色,若把人世间比作大海,他诡异的笑容如同游荡在万丈海底的一抹掠影。比目鱼的笑,让我得以窥视成人生活的深层奥秘。

尽管事情一定会败露,但我害怕实话实说,总要加些什么来掩饰。这便是我悲哀的性情,和世人所不齿的“谎话连篇”有几分相似,但我的掩饰几乎从来不是为了给自己谋取私利。我只是害怕气氛的突变。所以,即使明知事后对自己不利,明知自己的“服务”会被人曲解,且成效微不足道而又愚蠢至极,但我出于“服务”的心理,试图用言语欲盖弥彰。我的这种性格却给世上所谓的“正人君子”极大的可乘之机),才灵机一动,凭记忆在便笺的一端写下了堀木的住处和姓名。

我平素待人亲切,却从未体会过“友情”的真正滋味。除却堀木这类酒肉朋友,与人的一切交往留给我的回忆皆是痛苦。为消解这些痛苦我拼命上演搞笑的戏码,反使自己筋疲力尽。在人来人往中瞥见一个熟人,或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我都会大吃一惊,旋即被令人眩晕的惊悚钳住。我知道有人爱我,但我似乎缺乏爱人的能力(原本我就常常怀疑,这世上的人们究竟是否具备“爱”的力量)。这样的我,自是不可能有什么“挚友”,更何况我连“拜访”他人的能力都没有

我虽惧怕穷困,却不蔑视贫困,我想说的是,那碗年糕红豆汤和开心地喝着汤的堀木,让我看到了都市人节俭的本性,看到了东京百姓清楚区分内外关系的真实面目。城里人的生活将我这个不分内外、只会不断逃避人生的肤浅的笨蛋彻底拒之门外,甚至于堀木也弃我于不顾。我怀着狼狈的心境,拿起漆面斑驳的筷子,深感落寞,只想写下当时的心情。

我怅然若失,内心空虚而倦怠。 亦如一杯喝剩下的苦艾酒。 我唯有这样暗自形容那永远无法弥补的失落感。

我甚至连神明都惧怕。我不相信神爱世人,只相信神的惩罚。在我看来,所谓信仰,不过是为了接受神灵的鞭笞而在审判台前低头。 我相信地狱的存在,却绝不相信有天堂。 “真的?可大家都说,爸爸是个好人呢。” 那是因为,我骗了所有的人。我知道这公寓里的人都对我印象不错。可我愈是恐惧他们,他们就愈喜欢我;而我愈是被人喜欢,就愈觉惶恐,然后不得不想方设法逃离他们。要想让茂子明白我这不幸的怪癖,恐怕太难了。

圆滑处世的才能?我简直哭笑不得。我有什么圆滑处世的才能!不过,像我这种恐惧人类、逃避人世、总是敷衍了事的人,是否无意间契合了那些奉行“明哲保身”之道的精明狡猾之徒的处世论呢?人啊,明明一点也不了解对方,错看对方,却视彼此为独一无二的挚友,一生不解对方的真性情,待一方撒手西去,还要为其哭泣,念诵悼词。

所谓“世人”,到底是什么?是人的复数吗?世人的实体究竟在哪里?一直以来,我茫然不知,只觉得世人应是强大、严厉又可怕的东西。

认清世人无非是个人之后,我多少能够依照自己的意志行动了。借用静子的话,便是我变得有些任性,不再战战兢兢了。若是借用堀木的话,便是我成了一个小气鬼。用茂子的话说,便是我不那么疼她了。

同样的事日日反复, 只需遵循与昨日相同的惯例。 倘若避免大喜大悲, 彻骨的悲伤便不会到来。 前方路遇挡路之石, 蟾蜍都会绕路而行。

世人——我似乎也懵懵懂懂地明白了何谓世人。世人就是人与人的争斗,而且是现场之争,人活着仅是为了在争斗中取胜。人们互不屈服,即使奴隶也有其卑微的报复。所以,除了当场决出胜负,人们没有其他生存方式。他们冠冕堂皇,以个人为斗争目标,战胜一人再去迎战下一人。世人的困惑便是个人的困惑。大海指的不是世人,而是个人。如此一来,我对人世间这片亦真亦幻之海的恐惧大为减弱,不再如以往那样劳心费神,永无穷尽,即是说,我开始只考虑眼前需求,变得厚颜无耻。

可怕的“世人”并未伤我分毫,我也未对“世人”作出任何解释。 我逐渐对这个世界放下戒心,慢慢地发现它其实并没那么可怕。迄今为止,我对这个世界的恐惧,更类似于对“科学迷信”类的恐惧。兴许从科学角度来看,的确有数以十万计的细菌在空气中游曳蠢动。但我知道,如果我无视它们的存在,它们便与我毫无干系,只是转瞬即逝的“科学幽灵”罢了。

即使巨大的悲哀接踵而至,只要此生能够经历一场放纵的快乐,我便无怨无悔。过去我总以为,所谓的处女之美不过是愚昧的诗人天真哀伤的幻想,没想到它真的存在于世。

于我而言,“世人”终究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恐怖洞穴,它绝非那么简单,所谓的“一锤定音”并不能决定一切。 用“侠义”来形容女人,多少有些怪异。但依我的经验,至少在都市男女中,女人比男人更具有仁厚的侠义心肠。男人们做事大都畏首畏尾,只重门面,还很吝啬)。

即将忘却的时候,却飞来一只怪鸟,用喙啄破我记忆的伤口。过往的可耻和罪恶的记忆转瞬间在眼前浮现,我坐立不安,恐惧到想要大吼大叫。总之,只要我们两人一碰头,顷刻间就变成两只大小和毛色都相同的狗,在飘着雪的小巷中四处奔走。

“恶和罪有区别吗?” “我觉得有区别。善恶的观念是人定的,‘恶’是人随意创造的道德词语。” 此刻,我没有愤怒、没有厌恶或悲伤,只感到骇人的恐惧之感袭遍全身。那不是在墓地撞到幽灵等鬼怪的恐惧,而是在神社的杉树林中遇见身穿白衣的神明时,心中升起的古老、强烈而又不容分说的恐惧。一夜之间,少年华发。渐渐地,我对所有事情失去了自信,对人类生出无止境的怀疑,世间生活再也无法引起我一丝期待、一丝快乐和一丝共鸣。这件事在我的人生中,着实是一起决定性事件。我被人迎头砍中眉心。那之后,每当与人接近,伤口便会隐隐作痛。

她本就是个信赖他人的天才,不懂得对人起疑,但这恰恰是悲剧的罪魁祸首。

纯真的信赖之心,果然是罪恶的源泉。

不幸。这世上不幸的人各式各样——不,毫不夸张地说,这世上尽是不幸的人。但这群人能够堂堂正正地向这个世界抗议自己所承受的不幸,“世人”也大度地给予他们理解和同情。可我的不幸源于自身的罪恶,无法向任何人抗议,若我吞吞吐吐地说出一句类似抗议的言辞,恐怕不只比目鱼,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会大吃一惊,他们认为我哪有资格提出抗议。我究竟是俗话说的“任性狂妄”,还是与之相反,是个懦弱的胆小鬼呢?我自己也十分费解。总之我可谓是罪恶的聚集体,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陷入不幸,全无防范之策。 不幸之人自能敏感地觉察他人的不幸。

我的不幸,恰恰在于我缺乏拒绝的能力。我害怕一旦拒绝别人,便会在彼此心里留下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痕。

如今的我,谈不上幸福,也谈不上不幸。

一切都会过去的。 在所谓“人世间”摸爬滚打至今,我唯一愿意视为真理的,就只有这一句话。 一切都会过去的。

常言道,人靠衣装马靠鞍,尤其是女人,只需稍加装扮,便能彻头彻尾变个样。抑或,女人本身就是魔物。

虽然他已经能够节制色欲,然而世人妄执于金钱的本性,使得他只顾急着取回本钱,到头来却总是事与愿违。

但事实上,人生如地狱,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当真就是这个理。每迎来一件好事,便会有成倍的坏事降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忧无虑的日子能有一天,啊不,半天的话,那就算走运了。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这样呢,我觉得很幸福。” “女人无所谓幸与不幸。” “是吗?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是。那男人呢?” “男人只有不幸。男人时时刻刻都在与恐惧作战。”

我忽然觉得,身无半点污迹的人全无可能在这世上生存 。

“没人性也不错。我们只要能活着就够了。”

大抵说来,我对文学一无所知。可正是得益于此,我能将人性看得更加真切。所谓人类,不过是菜市场的苍蝇。于我而言,作者其人才是全部,作品则毫无意义。 纵使再好的作品,也无法超出作者的所知所能。所谓的超越之作,只是用以迷惑读者的伎俩。你大概满脸不屑吧?作为想让读者相信灵感论的你,必定会指责我的言论卑劣粗俗。如此,我不妨说得更清楚些:我的作品只为我自己而写。你若还有点头脑,应对我的这种态度嗤之以鼻。若是笑不出的话,请改掉你那故作聪明、满口胡言的毛病。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多么永恒的形象,骨子里不过都是些卑劣粗俗之物。

最令人畏惧的事莫过于孤独,若能与人聊天就好了。可如果对方是女性,自己会心生不安,因此最好是男性,性格温和的男性尤佳。我这位朋友刚好符合上述条件 。

爱好这东西啊,可真够复杂。一千种厌恶才能生出一个爱好。没有爱好的人,一般也没什么厌恶。

我总是拗不过沉默的人。沉默是我们最大的敌人。聊天这种事,是极端的自我牺牲,甚至是人类能力范围内最大的奉献,而且丝毫不计回报。不过,我们也要爱护敌人。我爱每一个为我带来活力的人,我们的对手总是能让我们活力四射。来,喝酒。那些笨蛋们认为开玩笑的人不认真,认为打趣算不上正经的回答,总是要求别人态度要坦率。真讨人嫌!可坦率这东西让人变得没心眼,当然,它也不认可有心眼的人。太敏感的人会体谅他人的痛苦,自然就无法轻易做到坦率。所谓的坦率,其实就是暴力。正因如此,我不喜欢那些老权威。我不过是畏惧他们的手腕(狼是不该吃羊的。那是不道德的行为。实在让人不快。吃掉羊的应该是我)。在我看来,老权威都是些将胡言乱语讲得冠冕堂皇之人。你直觉认为他们和善,其实他们根本就不把人放在眼里。缺乏智慧的直觉,不过是一种灾难。真是歪打正着。喝啊,干杯。一起聊聊吧。我们真正的敌人是沉默。说得越多,就越觉得不安。那感觉就像被谁拉住衣袖,总忍不住扭头回望。我终究还是没出息。大人物都能果断地相信自己的判断,最笨的家伙也能如此。不过,唉,还是别说别人的坏话了。没想到,我也会做出这种不地道的事来。说人坏话只能说明自己也同样抱有小气的本性。

您希望自己的作品被一位读者毫不厌倦地读上千遍,还是希望被十万读者读上一遍呢——但凡舞文弄墨之人,遇到这种问题,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放手好好干吧!你很有潜力。机械地模仿荷风也无妨。所谓的原创文学,只是如胃一样的问题,能否消化从他人处得来的养分才是关键。若是把营养原封不动地排出去,那就糟糕了。如能消化吸收掉,那就没问题。从前可没有什么原创文人之说。名副其实的原创文人根本不为世人所知,也无法被世人所知。所以说,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不过,偶尔也会看到一些自诩‘原创文人’的家伙晃荡于世。不用害怕,他们不过是群笨蛋。

只有那些完全沉浸在幸福中的人才有自杀的权利——这也是瓦雷里说的。

近来,我越发看不准人的年龄了。无论是十五岁、三十岁、四十岁,抑或五十岁,人们都为同样的事愤怒,为同样的事欢笑振奋;同样狡猾,同样软弱、卑微。若只端详人们的心理,年龄之差便会颠倒混乱,令人难以捉摸,最终成为可有可无之事 学生并不属于社会的某个部分。并且我认为,他们本就不该属于社会的任何一部分。我一向固执地以为,所谓的学生,就该是披着蓝色斗篷的恰尔德·哈罗德48。学生是思考的漫步者,是蓝天上的云朵。学生既不能是编辑,亦不能是官吏,甚至不能是学者。于学生而言, 成为市侩的社会人士是种多么可怕的堕落。但那并非是学生的错,一定是有人在其身后唆使引导。正因如此,我才会产生怜悯之心。

如何?学生原本的面貌,一定是神的宠儿,是这位诗人。即使在大地上毫无作为,只凭那自由而高贵的憧憬,就足以与神同住。 学生们,请牢记自己的特权,请为这特权骄傲。你不会永远拥有这种权利,啊,光阴真是倏忽即逝,因此请务必好好珍惜,切勿玷污了自身。待你们从学校毕业,地上的瓜分之事自会找上门来,纵使厌恶也必须接受。你们会成为商人,成为编辑,成为官员。但在神的宝座上与神并肩而坐这种事,走过学生时代便不会再有,错过后便永不再来。

“我觉得,自己的只言片语会令人们痛苦,会令他们无端地痛苦。也许我沉默着微笑才是最好的。可是,我是个作家,作家不说话就无法生存。为此我苦恼不已。我甚至不能好好欣赏一朵花。那朦胧的花香总让我按捺不住,我总会像狂风一样将花儿折断,捧在掌中,撕碎花瓣,揉成一团。我忍不住流泪,将花瓣按在唇间, 嚼得稀烂,放在木屐下践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想杀掉自己。我或许不能称之为人。

“K,你恨我。恨我的八面玲珑。哦,我懂了。你相信我是坚强的,高估了我的才能。可是,你并不了解我那不为人知的努力。就像剥藠头,一层层剥到最后,内核却空无一物。可我还是相信,一定会剥出些什么,于是又拿起另外一只,剥来剥去又是一场空。这种猴子捞月的悲伤有谁明白?见一个爱一个的人,其实谁都不爱。”

“瞬间,不是谁的罪过,也没有任何人的责任。这我明白。”我像老爷一样端坐于坐垫上,双臂抱在胸前,“但于我而言,瞬间不足以成为生命的喜悦,我只相信死亡那一瞬间的纯粹。而喜悦的瞬间……” “你害怕喜悦瞬间之后要承担的责任?”K喃喃道。 “实在是无法收场。烟花会在瞬间消散,肉体却不能。即使死去却依然丑陋地留在世上。若是见到美丽极光的瞬间,肉体也随之燃烧,烧得干净才好。事实却并非如此。” “你可真坏。”

众人都对自己的手艺扬扬自得,都在为人生调味。是选择活在回忆中,还是献身于瞬间?或者——活在对未来的憧憬里,人人不同。但正是这些不同的选择,让人有了愚笨与灵巧之分。”

“你怎么这么傻。” “饶了我吧,K。我不傻,也不聪明。我们比这些都要糟。” “那我们是什么?” “中产阶级。” 并且,是落魄的中产阶级。我们只活在罪恶的回忆里。 过去,未来,都不可说。我与K沉默着立下坚定的誓言,踏上这旅程——我们只有眼下这一刻,这饱含感情的一刻。家里的事情不可说,身上的痛苦不可说,对明日的畏惧不可说,对人世的疑惑不可说,昨日之耻不可说。至少,在眼下这一刻,就算只有这一刻,让我们拥有这静谧时光。我们在心中默默祈祷着,静静用水洗净身体。

“你想让大家都看到你的一本正经和你一本正经的痛苦吗?”

“中产阶级不好吗?” “我觉得不好。寂寞、苦恼、感激都是中产阶级的爱好。他们自以为是,只靠面子活着。” “只在意别人的传闻,”K哗地走出浴缸,迅速擦着身子,“是因为那里有自己的肉体吧。”

“富人上天堂——”玩笑开到一半,啪地吃了一鞭。 “常人的幸福对我们来说,似乎很难拥有。

“痛苦,是人的自由。”我嘬着热牛奶说道,“快乐,也是人的自由。” “然而,我却是不自由的。无论怎样解读,都不自由。”

过往岁月,我抱着独自战斗的想法一路走来。如今却觉得自己随时可能败下阵来,越发难以克制心中的惶恐不安。但我仍不愿向自己看不起的人低头认错,请求他们与我成为朋友。故此,我唯有独自一人,喝着劣等的酒,将属于自己的战斗继续下去。 我的战斗——用一句话来说明,即与因循守旧者间的战斗。与人们司空见惯的装腔作势战斗,与显而易见的阿谀奉承战斗,与寒酸之物、心胸狭隘的人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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