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沉为骨玉为肌

街上的花店里，有水仙球卖的时候，我买了两个。

家里有两只很漂亮的水仙花瓶，田螺的形状，青釉的，古典得很。这是一个友人从陕西给带回来的。陕两多古董，我便认定了这两只花盆也是古董。每年的冬天，我都会买了水仙来陪它们。只需一泓清水，装上水仙，两只“田螺”便立刻灵动起来，远古的气息，穿云破雾而来。

看水仙在“田螺”的背上生长，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眼看着从它白色的鳞根处，冒出一点一点的嫩黄。心里面知道，那是长叶了。把它搁窗台上，那儿是阳光最充足的地方。每日里，我时不时地跑过去看看。阳光下，它嫩黄的牙上，已泛出一汪淡绿来。渐渐地，抽叶了。渐渐地，叶片丰满起来。再过两日，我在它肥厚的叶下，居然寻到了花苞苞。他是什么时候打苞苞的呢？不知。生命的成长，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的，让人惊叹。

我数了数，一盆里有花包包四个，一盆里有五个。它们起初不过绿豆儿大小，像极了爱玩捉迷藏的孩子，躲在叶下，躲过我们的视线，一个人低了头在那儿吃吃笑。后来，绿豆儿一点一点膨胀，鼓鼓的，像怀孕的妇。里面的孩子迫不及待要出来，撑不住了，就快撑不住了。

这之后的一天，我晚下班，刚刚推开家门，冷不防的，就被馨香抱了个满怀。我连忙跑去窗台边，两只“田螺”里的水仙，已全然绽放。花朵紧挨着花朵，气息甜美。它们粉着一张小脸，翠衣翠裙，于凌波之上曼妙。我的脑中不由得跳出黄庭坚写它的诗句:“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果真是水沉为骨玉为肌呀！柔嫩的花瓣，如蝉翼，如翡翠。又如婴儿的肌肤，仿佛吹弹即破。凝视的眼神便一醉再醉，索性把它捧至床头，睡里梦里，便都是它的香了。

看过有关水仙的西方传说，说水仙是由一孤芳自赏的少年变的。少年生得英俊飘逸，他非常爱惜自己的容貌，常常临水自照，把自己当花一样欣赏。一天，他又在河边揽水自照，却不幸溺水身亡。他死后，魂魄不肯散去，遂变成水仙。我喜欢这个传说，少年终于圆他的梦了，从此他的美将与水共存。

然水仙又不单单在水里面才能生长。一次，在一家花店，我看到许多水仙被装在泥盆里，妍妍而开，模样娇憨得很。仿佛仙子落凡尘，别有一番风韵。问及，说是把开过的水仙，连根埋在土里，来年的这个时节，它会重新长出来。

回家，半信半疑地，把开过的水仙，埋到屋角后。一年的时间，早已淡忘了这样的事，根本就没留意过，那屋角后的土里，原是埋着水仙的魂的。某天下班归来，鼻翼处突然绕了馨香，缕缕不绝，在冷而湿的空气里飘拂。寻去，屋角处，不知何时，水仙已婷婷。像邻家小女孩，于不经意间，就长成了一个窈窕的大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