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开始一步一步靠近千凝。
千凝感觉到对方在靠近,便向后退,她退第一步的时候,对方的脚步便停了一瞬,千凝听见对方停下了,也跟着停下。
接着那人又继续往前走,千凝就继续往后退。那人走一步,千凝退一步,就这样走了十几步,对方的步子比千凝大,所以那人最终还是离千凝很近了。
“谁?”千凝问道,同时提起竹杖指向前方,竹杖正好停在对方身前。
没有回答,只有静默,只有从未断绝的流水声。
“不说话吗?那就动手吧!”想到此处,千凝便以竹杖作剑,起势欲出手。
此时,一个低沉却柔和的声音传入千凝的耳中,那声音似从久远劫而来,缥缈悠远,如梦如幻。
“千凝!”
千凝的动作顿时僵住,她缓缓垂下手,竹杖自手中掉落,同时掉落还有眼泪。
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千凝泪如雨下,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所听到的是真实的,她本以为此生若想再听见这声音轻唤她的名字,唯有梦中。
那人走上前,伸手去擦千凝的眼泪,指尖抚过她的脸颊时,千凝才终于开口:“师尊!”
近君情怯,无以能言。这一声师尊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出口时却依然怯生生,战兢兢,如同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一声叹息,生怕此刻亦在梦中,生怕声音太过刺耳,惊醒了这一场好梦。
紫胤真人看见千凝憔悴支离的模样,本就心疼不已,听见这样一声师尊,更觉心中一绞,于是再也忍不住,直接将千凝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千凝回抱住师尊,靠在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声,才觉得,老天爷,梦的确醒了!这一场噩梦终于醒了!
紧紧依偎在师尊怀中,千凝任眼泪肆意流下。
紫胤真人听着怀中人低低的抽泣声,又想起这半年的分离和此番相见时的情景,也难免伤怀。
在这近半年时间里,紫胤真人一直没有回天墉城,他始终在四处寻访千凝的下落和进入血幽谷的办法。
随着时间推移,古钧眼见主人眉目间逐渐失去了往日的清冷平和,取而代之的,是化不开的愁绪忧思和时常紧锁的眉头。
在不知第多少次寻访无果后,紫胤真人没有直接御剑离开,而是缓步徐行。
古钧跟在主人身后,见主人的脚步仿佛有千斤重,一步一个脚印,而且深浅不一。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便道:“主人,这段时间您一直在外奔波,想必也累了,不如先回天墉城稍作休整,再从长计议。”
紫胤真人未发一言,只是摇了摇头。他知道古钧是担心他才劝他先回天墉城,但是他心中牵挂着千凝,回去也是坐立难安。
随着分别时间的延长,寻回千凝的希望越来越渺茫,紫胤也曾试着澄定心意,试图放下执念。但他却发现,对千凝的牵挂竟然难以消除,避无可避,这一点与一个修士的认知严重相悖,让他不禁生出一丝惶恐。
可即便如此,这种牵挂依然没有减轻分毫,反而越来越深,最终甚至入梦惊魂,让他辗转难眠。紫胤不禁在心中苦笑:“昔日曾言数百年如白驹过隙,却不想如今自己竟是度日如年……”
今日,他忽然感应到澄舒剑的位置发生了变化,便马上寻着剑中那道神识来到七绝峰下,刚下了七绝峰便看见从远处走来的千凝。
紫胤真人远远地看见小徒儿似是无恙,悬了几个月的心才终于放下。他没出声叫千凝,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千凝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随着千凝越走越近,紫胤真人便看得越来越清楚。
只见千凝比分别时瘦了很多,身材更加纤细,肩若削成,蛮腰羸弱。待她又走近些,便见她的脸色略显苍白,昔日樱桃般不点及红的朱唇也失去了血色。
方才见千凝手执竹杖,紫胤原以为是为了支撑那羸弱的身体。待人走得更近了,他才看出,那双原本顾盼神飞、灵动秀丽的眸子,此时仿佛成了两个黑洞,暗淡无光。
接着他便看见千凝忽然停住了脚步,双眼没有焦距,没有光彩地望着他……
“她的眼睛……”紫胤真人意识到千凝已经失明,便迈步向她走去。
谁知千凝却向后退了一步,这一步就像踩在了紫胤的心上,让他心疼不已。
紫胤随即停下了脚步,他见千凝眉头微蹙,双手紧紧抓着竹杖,指节发白,分明是紧张害怕的样子,不禁在心中叹道:“竟如惊弓之鸟!看来她即使逃出了血幽谷,这些时日也还是受了一番折磨。”
紫胤继续向前走时,便看见千凝继续后退。一进一退之间,让这十几步路的距离显得格外遥远,远的却不是路程而是态度,是千凝防御和惊惶的态度。
不知为何,紫胤始终没有开口叫住千凝,而是执拗般的就这样走着。千凝后退的脚步就像无形的利刃,一刀一刀割在他的心上,一步一伤。直到千凝举起竹杖指向他,他却还是没能开口。他像一个受了重伤的人,站在那里深深地呼吸着,仿佛不努力吸气就会缓不上这口气来。
千凝起势要跟他动手的时候,紫胤真人才终于叫出这个数月来一直牵挂在心中的名字。而后看见千凝的眼泪,听见那样一声师尊,他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那一刻他只想紧紧地抱住千凝,让这失而复得的感觉更加清晰,更加真切。
千凝在师尊怀里哭了一会儿,眼泪虽然止住了,一时却还是止不住抽泣。她一直紧紧抱着师尊不撒手,眼泪就那样挂在脸上,也不愿腾出手来擦。
紫胤真人一手轻抚她的头发和脊背,帮她顺着气,另一只手帮她擦去眼泪。又抱着安抚了一会儿,才见怀中的人终于平静下来。
千凝慢慢放开手,从师尊的怀里出来。
紫胤真人此时也已平和了心神,柔声问道:“你的眼睛可是火煞岩所伤?”
千凝点点头:“是啊,现在看不见了。”
紫胤又问道:“因何坠入血幽谷?”
千凝没想到师尊会这样问,她知道沈冰荷回去肯定不会照实情说,如此看来沈冰荷所言怕是没有骗过师尊了。可是现在无凭无据,即便说了实情,也只能给师尊徒增麻烦,还会把戒律长老卷进来,局面会很难看的。
于是,千凝迟疑道:“冰荷回天墉城是怎么说的?”
紫胤见千凝有所迟疑,便觉其中定有隐情,当下道:“沈冰荷只说你二人遇到妖兽,将它打入血幽谷时,那妖兽反扑上来把你拖下去了,当日之事果真如此吗?”
千凝立刻说:“是,就是如此。后来我被一个隐居在此的~……神医救了,他还治好了我的伤,只是之后我就一直被他囚在这七绝崖下了。他所居之处离这儿不远,您看,” 千凝指着身后的蝎子,“这些蝎子就是他的,回昆仑山之前我得把蝎子给他送回去,不如师尊随我去看看,他是个很有趣的人。”
千凝说话间就要拉着师尊走,她拉住他的手转身走了一步,却发现师尊没动。
紫胤真人知道千凝在故意转移话题,于是反手拉住她的胳膊,又将人带回身前,“为何不愿说出实情,可是有所顾忌?”
千凝犹豫了一瞬,“其实沈冰荷说的也是实情,只是她有所保留……当时她明明可以拉我上去的,可她却没那么做。”
紫胤真人沉声道:“她为何不救你,可曾结怨?”
千凝知道沈冰菏是因为拜师的事心生怨怼,但她不想说出来,只说:“我想她是……吓坏了吧。”
紫胤真人见过沈冰荷,印象中那是个端庄持重的姑娘,眉目间沉着坚毅,当有临危不惧的品质,断然不会像千凝说的那样被一个妖兽吓坏。
他心下思虑一回,仍觉此间必有隐情,见千凝既不愿说明,想必是有苦衷,沉吟片刻便道:“罢了,此事暂且搁下,你且随我回天墉城,先把身体养好,为师也会想办法医治你的眼睛。”
千凝笑着点点头。
一见方才哭得眼眶鼻尖都红了的小徒儿终于笑了,紫胤真人便也舒展眉目,露出了笑容。
千凝再次拉住师尊的手,师徒二人一起往萧廷的住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