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缓的初恋，持续了三个月。
开始得冲动，自然结束得仓促。
温缓不会忘记，那一天她去找顾修明，时间太紧，她难得奢侈地叫了计程车。她报上地址，司机还跟她开玩笑：“住在那种地方，还用得着打车？”
温缓开始不明白，可是等到了地方，她懂了。那是一个高级小区，地处市中心黄金地段，一色的三层独门独栋小楼，确保了住户的隐私，也确定了昂贵的房价。
温缓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了距离。以前，顾修明的那些成就都不过是纸上的传言，可是现在，她清楚地感觉到两人背景的云泥之别。
她徘徊在顾修明家楼下，踌躇起来。
她还有一点天真的期盼，希望顾修明会不经意地推开窗，看见她，招呼她。可是她等到的，是阳台上穿着男式衬衫的女子。
温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学校的。那是顾修明的私事，她没资格过问。只是，他曾经让她以为，他对她是不同的。
果然是她自作多情吗？
她很伤心，一路上拼命忍着眼泪，回到学校时，看到一个男生正捧着玫瑰花等着她说实话，温缓对那个男生根本没印象，可他说喜欢她好久了，特意选在她生日这天来表白，希望她能接受。
温缓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好孤单，希望能有人陪，所以就答应了。
晚上回去，她给顾修明写邮件，说：“顾老师，对不起，我临时有点事，没能去找你。”
顾修明很快回复：“没关系。”
温缓觉得，她就是那个“没关系”。顾修明帮她这么多，大概也不过是出于一个老师照顾学生的心理，其实她存不存在，对于他来说，都不过是“没关系”。
那之后，温缓就很少给顾修明写邮件了。
她怕孤单，孤单会让她想念顾修明，所以她把自己的时间排得好满。她念书、打工、谈恋爱，忙得每天倒在床上就能立刻睡着。
她变得好爱笑，仿佛天底下没什么事能让她伤心，身边所有人都喜欢她，除了那些被她甩掉的前男友们。
温缓在一段又一段感情里流浪，直到她遇见了周景耀。
那天晚上选修课结束，温缓某一任前男友在教学楼外等着她。他喝了酒，不顾形象地大哭，拉着温缓的手求她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说：“我们只交往了两个月，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们不合适呢？我那么喜欢你。”
温缓心平气和地跟他讲道理，“既然已经知道不合适，又何必再浪费彼此的时间？我是为你好啊。你想，如果你剥开一个坏鸡蛋，难道非要全部吃完，才能确定它不能吃？”
她的话简直是火上浇油。
周景耀在一边听得兴致勃勃，觉得这娇小的女孩子活似颗未爆弹，论点惊人，气死人不偿命。
温缓的“坏鸡蛋”理论传遍校园的时候，周景耀成了她第N任男朋友。
周景耀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他高大俊朗，热爱运动性格海派，朋友成群，有嫉妒温缓的女生评论他们这段感情说：“你看，男人就是这么贱，越是坏女人，他们越想去征服。”
可是出人意料，温缓这次竟然安定了下来。她让期盼着被周景耀甩的女生失望了，他们顺利交往到大学毕业，仍未分手。
温缓毕业那年，周景耀想留她在身边，所以拉着她去找他小舅舅开后门。温缓坐在车上，看车子驶进似曾相识的高档小区，整个人僵硬到不行。
周景耀去按门铃，顾修明打开门，他随意地系着睡袍，黑发凌乱，眉头紧皱，一副被人打扰到的模样。
他抬起头，温缓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眼睛里，他愣了一下，视线向下，看见她跟周景耀十指相扣的手。
周景耀说：“小舅舅，这是温缓，我女朋友。”
周景耀的小舅舅竟然是顾修明。
这简直是上天跟她开过的最大的玩笑。她三年没有联络顾修明，拼命忘记他，她很认真地读书，认真地喜欢周景耀，她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了。可是此刻，她面对顾修明，他甚至不用说一个字，只是一眼，她就心脏发麻，所有知觉都离她而去。
周景耀和温缓在客厅里坐下，顾修明去厨房泡咖啡，郑雪宜从二楼走下来。
温缓仰头看郑雪宜，性感的V领黑西装衬托出她的好身材，美丽的长发被她盘成复杂的发式，看起来既干练又妩媚。她脚步轻快，拎着公文包走到顾修明身边。顾修明很自然地递给她一杯咖啡，她道谢，又娇嗔：“你不舒服，还喝什么咖啡。”
温缓低下了头。
她自惭形秽，在美丽的郑雪宜面前，她好像一只丑小鸭。郑雪宜和顾修明站在一起，那么登对，灼痛她的眼睛。
温缓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要扑火的傻飞蛾，周景耀却还火上浇油，他很谄媚地跑去给顾修明按摩，说：“小舅舅，给缓缓安排个实习工作吧。我们缓缓很能干的，我保证你将来会舍不得放开她。”
顾修明低头，看着玻璃咖啡壶里映出的温缓。她还是那么娇小，穿着白T恤、牛仔裤，好像中学生。自己在这样的青春面前，愈发显得老了。
他其实早就知道，温缓在跟景耀交往，可是调查报告远不及亲眼所见那么伤人。
他生着病，头痛得要命，所以没去上班，郑雪宜拿合约来家里给他签。他本来以为身体的折磨已达极限，却未想到温缓的出现才是致命一击。
开门那一瞬间，心痛的感觉盖住了头痛，他其实从未舍得放开她。
可是他不得不放开她。
温缓在顾修明的“铭宇科技”做事，整个实习期她都是被骂过来的，最后温缓被骂到麻木，不管组长怎么骂，也还是笑嘻嘻。
温缓在五楼咬牙坚持，顾修明在二十楼默默关注，一如过去六年。他不能将她纳入羽翼下保护，只能小心呵护，让她尽量走得平坦。他希望温缓能长出自己的羽翼，不再受伤害，却又自私地希望这一天慢点到来，让他可以多看看这扯
痛他胸口的小人。
终于、温缓的实习期结束，研发部主任写评语说表现优异，建议留任。
顾修明微笑，给周景耀打电话。
温缓下班时，周景耀捧了大束鲜花在门口等她，他无视旁人的眼光，抱起她原地旋转，大声喊：“缓缓，我就知道，你是最棒的！”
温缓也好开心，主任刚刚通知她可以转正。她问周景耀：“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啦？我还想等下给你打电话呢。”
周景耀笑嘻嘻地亲她：“我当然知道啦，我们心灵相通。缓缓，你的事情我全都知道！”
温缓不好意思，伸手去推周景耀，周景耀也不介意，还死皮赖脸地凑上来蹭她的脸颊，害她脸红起来。过往行人笑看着这对小情侣，羡慕他们的年轻和热情。
顾修明坐在车里，看了半天，才面无表情地说：“开车吧。”
转正后，温缓的工作压力更大，现在她要独当一面，自己研发新品。她昼夜冥思苦想，头发都抓掉了一大把。
周景耀约她出去吃饭，他去个洗手间回来，温缓就不在座位上了。她抓紧时间做市场调研，跟旁边的客人做问卷，搞得餐厅领班脸黑黑的，周景耀赶紧把她抓回座位。
周景耀很心疼，握着温缓的手跟她说：“缓缓，咱别这么拼命了好不好？大不了不做了，我来养你。”
温缓直着眼睛看了他半天，忽然问：“你觉得现在网盘的使用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周景耀索性趴在桌子上装死。
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打电话给顾修明，控诉他压榨他女朋友。
顾修明跟他说：“周末我要去农庄，你们要不要来？”
顾修明在市郊有个小农庄，平常有人打理，有时间的话，他会过去小住。周景耀去过那个农庄，觉得是个放松的好去处，就很兴奋地打电话给温缓，邀她同去。
温缓同意了。
周末，温缓换上轻便的T恤和运动裤，听到有车子停在楼下，就赶紧锁了门出去。看到火红跑车，温缓愣住了，因为车里坐着的不是周景耀，而是顾修明。
顾修明给她打开车门，说：“景耀临时有点事，叫我们先走。”
温缓坐在车上，偷偷给周景耀发短信，问他有什么事。
周景耀给她回信息，说他妈妈临时叫他回去，他会很快赶到。他叫温缓别紧张，顾修明除了是她老板，还是他小舅舅，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温缓叹气，她不担心顾修明对她怎么样，她是担心自己会对顾修明怎么样。
她觉得自己无药可救了，这腔热血仿佛只会为顾修明沸腾。她知道，她已是周景耀的女友，这样的动心很不合时宜。可她无法控制自己，跟顾修明的独处让她心跳加速。
就像此刻，他专心开车，她却看着车窗上他的侧影想入非非。
他修长的手指，性感的喉结，挺直的鼻梁，以及那双深邃的黑眼睛，无一不在干扰她的思绪，让她喉咙发干。
她很不自信地向外靠了靠，右手搭上车门，清了清嗓子“我……”
顾修明向她投来询问的一瞥，车子速度渐渐慢下来，停在路边。他并不询问，只是看着她，仿佛不管她是走还是留，都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
温缓多恨自己这么没出息，只是被他看着，她就仿佛要窒息。
她推开车门，说：“我……去买瓶水。”
温缓下车，走进路边的便利店。
顾修明闭上眼睛向后靠，天知道他刚才有多紧张，他怕她发现自己居心不良，所以拼命控制自己，不敢跟她说话，甚至不敢看她。
到达农庄已经是上午十点，阳光正好。
顾修明拿了草帽，扣在温缓的脑袋上，说：“带你去摘苹果。”
苹果树上果实累累，一个个苹果晒足了太阳，露出红彤彤的笑脸。温缓站在树下仰着头：“哇，这个看起来很好吃，那个看起来也不错。”
顾修明摘了很多苹果，两个人拿去洗。小院里有老式机井，顾修明去压水，温缓蹲在水管旁边，山泉水甘冽清甜，她直接捧起送入口中，说，“好甜！”
温缓从小长在城市中，对农庄的所有事情都感到新鲜，可是偶尔也有不愉快的小插曲，比如她洗苹果时，突然尖叫：“哇！有虫子！”
她好惊骇，脱手把苹果甩飞，那肥肥软软的虫子突然探头，害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顾修明好笑，接住那个苹果说：“不错，洗干净做苹果派。”
温缓瞪大眼睛：“做苹果派？”有虫子呢，拿它做派？
顾修明一口健康的白牙在阳光下闪呀闪：“对呀，虫子很聪明，都挑很甜的苹果吃。而且你看，它吃了还活得很健康，说明苹果没农药，做成苹果派，你吃了也会很健康。”
好像……有点道理。
温缓看着顾修明，忽然哈哈大笑。
温缓的厨艺很糟，只会煮方便面和速冻食品，她看着顾修明倒面粉，亲手做派皮，好像在看魔术师表演魔术一一还有什么是顾修明不会的吗？
顾修明拿了一块揉好的面给她玩，温缓眼睛发热，想起自己小时候，爸爸，妈妈坐在一起包饺子，也会给她一小块面让她玩。
顾修明看她发呆，笑问：“怎么，不会玩？玩泥巴都不会？”
他的笑容太迷人，温缓着得脸红，慌忙低下头。
今天的顾修明脱去了一丝不苟的职业装，穿简单的POLO衫和休闲裤，黑发有些随意地散乱，看起来年轻又帅气。他卷起袖子，露出强健的小臂，随着手掌揉捏面团的动作，小臂上肌肉贲起，温缓有些意乱神迷如果是这条手臂抓紧她……
她摇摇头，甩掉不该有的绮思，问：“这个要多久才好？”
下午茶是红茶配苹果派，苹果清香，派皮酥松。温缓咬着，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你真的把那个生了虫子的苹果也放进去了？”
顾修明一本正经：“当然，虫子也剁碎放进去了。”
嘎？温缓张开的嘴僵住，让顾修明好好欣赏了一下她编贝似的细齿。
真的假的？她瞪着苹果派的眼神好像瞪着一只小怪兽。
顾修明忍不住笑：“逗你的。”
温缓发现，他眼睛旁边有细细的纹路，笑起来显得眼睛更深，迷人得很。
温缓开怀大笑最近一段时间的工作压力全都消失了。
顾修明对她说：“你看，生活这么美好，你何必把自己搞得那么紧张。”
温缓心里很暖，他是特地来开导她的吗？
周景耀在下午四点抵达农庄，他表情夸张，吃苹果派好像在吃什么山珍海味，揽着温缓说：“缓缓你真好，知道我没吃午饭，还特地给我准备苹果派。”
温缓有些尴尬，说实话，刚刚她根本就忘记了周景耀，哪里还会关心他有没有吃午饭。她说：“这是顾老师做的，我不会做饭。”
周景耀却不介意：“苹果是你摘的吧？乖，我有感受到你的心意。”
周景耀拿着苹果派要喂温缓，顾修明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温缓瞬间紧张起来，差点拍掉周景耀的手。但是顾修明很快就低下头继续看书，仿佛那一眼只是无心地掠过。
温缓的心坠落深渊。
那之后，每当灵感枯竭的时候，温缓就会想起那一天的蓝天白云挂满果实的苹果树，还有顾修明专心揉面团的样子。她的心渐渐安定下来，踏实做事交出不错的成绩单。
年底发红包，温缓得到了厚厚的一个主任拍拍她的肩膀说：“加油，我很看好你哦。”
温缓工作拼命，短短两年，她从新进职员做到拥有七个组员的小组长，令公司里人人侧目。
而最招人嫉恨的，是圣诞节前夕，顾修明叫温缓到他办公室，跟她说：“圣诞节纽约的百货公司有大减价，你有没有兴趣？”
温缓两眼亮晶晶，她正想给爸爸、妈妈买礼物。顾修明继续抛出诱饵：“你工作成绩好，这次算是奖励，往返机票公司报销。”
温缓差点尖叫出声，却又临时想到什么，有点犹豫：“可我英语不好……”
顾修明逗她，板起脸：“英语不好？我记得公司招聘的时候有规定，所有员工英语必须考过六级。”
温缓苦着脸：“拜托，顾老师，考‘读写’我没问题，可是‘听说’我问题很大啊。
虽然觉得她皱着脸的样子很可爱，顾修明还是放过了她，说：“你可以叫景耀陪你去。”
温缓喜不自禁，接下来只要敲定周景耀的时间就可以了。周景耀也很开心，说：“那我们就在纽约过圣诞，我请你吃大餐。”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