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以后我不能再保护你了。”菊地站在我面前，眼神忧伤地说，他眼角还有青，额发许久没修剪，几乎要迹住眼睛，我眼睛红红地看着他，像只受伤的小鹿。拖过他的手臂，张开嘴，我用尽所有力气咬了下去，甚至可以听见牙齿陷进他皮肤的细微声音。一分钟后，菊地的右手手臂上留下了一个乌青的牙印，边上还有点点血迹。
这是我最爱对菊地做的事情。一直以来我总想着在菊地身上显眼的地方留下什么印记，好让他一看见，就会想起我。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菊地一辈子视我为最珍贵的存在。然而，我很快就要失去他了。
菊地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我跑去他家，用备用钥匙开了门迎接我的，是一屋的狼藉和空荡。菊地真的走了。我习惯性地把开电灯开关，发现灯也不亮了。
菊地走了，连灯都不亮了。水也不流了。我想，我的世界不会再自转了。我蹲在地上，抱着头，放声大哭。
蒋娇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她有气无力地靠在墙上，菊地屋里昏暗的光线把她照得更加苍白柔弱。明明我们才17岁，眼神却像早已经历了一生的风霜。蒋娇娇看着我，半晌没有说话，眼里蓄满泪水。我注意到，她的手扬起又落下。
我猜她是想打我的，但菊地走前，曾托付她照顾我。我知道只要是菊地拜托的，她一定会答应。因为她那么喜欢菊地，就像菊地那么喜欢她一样。
而我，更多的像是他们山盟海誓、海枯石烂的爱情的可笑见证者。
我和菊地大约在襁褓里就认识了，说不定在父母们逗乐我俩时，还把胖乎乎的小手牵在一起过。要我看，我们的缘分早就天注定了。
但实际上，老天爷只是微抬起一边眼皮说：“小姑娘，你想多了。缘分天注定，爱情靠打拼。你和菊地，还差了点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不只是差了点，而且差得很多。
我爸妈和菊地爸妈是好友，至亲至爱的那种，甚至出去约会都非得整个doubledate，不然大家心里都不自在。
菊地他妈和我妈更是要好得像一根藤上的两朵花，所以会在20世纪90年代末期麻将风潮席卷全国时，一起手牵手、肩并肩地投身于麻将事业当中。
麻将都是属于投机人士的，跟买彩票的道理一样，十有九输。
于是我妈和菊地他妈在手挽手地输掉所有存款后，两位刚刚当妈，还保有少女天真烂漫心的麻友，妄图通过再一次下血本嬴回本。
这次的血本，就是我们两家人遮风避雨的地方——房子。
后来两位初为人母的“少女”在豪气地一掷千金后，仍分毫末回本时，意识到事情不对了。她们相看无言，凝视对方，最终决定拿走家里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跑了。我和菊地还有我们的老爸，就这样被扔下，被抛弃了。
债主很快收走了房子，我们四人只得靠亲戚朋友的一点接济，挤在拥挤小巷的一处破房子里。
我爸和菊地他爸以泪洗面了一些日子后，痛定思痛，做了一个伟大而艰难的决定。
我爸把我留给爷爷奶奶照顾，出去包工程；而菊地他爸因为舍不得孩子，选择留下来照顾菊地。换句话说，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菊地身上。从小学开始，他就对菊地十分严格，特别是在男女关系这块，只要菊地稍稍不听话，就免不了一顿胖揍。
我爸舍得孩子，套着了狼。90年代末，只要大胆，钱都是
嗖嗖地往你兜里钻，于是我爸很快就赚得盆满钵满，眼看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就买了新房子让我一个人住。
我爸还是没有忘记当初的情谊，顺便接济了一下菊地他爸付了首付，所以我们又顺利地住在同一个小区，成为邻居。
说是邻居，实际上除了洗澡、刷牙、睡觉，我几乎吃喝拉撒都在菊地家，连衣服、裤子都是菊地他爸洗。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爸始终不愿意回老家，所以时间一长，关于他的印象就化成了银行卡上的余额。
菊地他爸自从破釜沉舟打算带孩子后，便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家庭煮夫，不仅家务做得好，屋里收拾得一尘不染，而且饭菜做得好吃得没话说。
毕竟那个时候我爸已经是商人了，一个商人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对你好，之所以他肯出钱帮菊地家付首付，那也是因为菊地和他爸住在隔壁的话，好歹我有什么事，能照顾我一下。
但是在我老爸没发达之前，菊地和他爸就一直对我很好。
那个时候我们还挤在那个拥挤的小弄堂里，刚刚上小学不久不知道哪里来的风言风语，说我是个没有妈的孩子。
在那个年纪说你是个没有妈的孩子简直比被当众扇耳光还让人难堪。
我坐在教室靠墙的第四个座位，教室的墙很高，要抬起头才能看见光从窗户外洒进来，坐我前座的，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小混混。
嘿，我就不理解了，小学而已，当老大欺负人那么有意思吗？
可能对于他们来说，答案是肯定的。
那名老大乐此不疲地欺负我，什么在文具盒里塞毛毛虫，在习题本上乱画什么的我早就习惯了，最让我痛苦的是，他每次都占很宽的位置，只给我留下差不多十厘米的空隙。那时候，我憋得胸腔呼吸都难受。
每次一到上课，那名老大就奸笑着看看老师又看看我，然后使劲地把我的课桌往后挤，给自己留出一大片空隙。
我一直不理解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占那么宽的位置都可以在里面练习后空翻了。而当时的我是很尿的，只得尽力地收腹收腹，能占多小的地就占多小的地。
记得小时候我老爸给我讲故事时，曾讲了一个勾践卧薪尝胆的成语故事，当时被挤得呼吸困难的我脑子里就一直浮现着勾践同志视死如归地每天尝苦胆的表情。我闭上眼睛，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不过是在尝苦胆而已，勾践同志做得，我为什么做不得？于是我忍下来了。
可是你越隐忍，这些坏小子越是嚣张。
某天我背着书包穿过水泥墙做成的走廊，去等菊地一起放学回家。那名老大在半路上抬起一条短腿架在走廊的墙壁上，挡住了我的去路。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那名老大学着电影里古惑仔的样子，叼了一根牙签，很酷地说。
“这里没有山也没有树呀。”我小声偷偷吐槽道。
那名老大表情立刻就变了，他收起难看的笑容，吐掉牙签，抬起了手。不是吧？我缩了缩头，要动手打我了？
后来我才发现是我想错了，他并不是要动手打我。不过也差不多。他是要用东西砸我，砸我的东西便是他抬起的脚底的泥巴。他从脚底抠下一坨将干未干的泥巴，狠狠地砸在了我脸上。
我脸中弹，立刻变得绯红，觉得羞辱难堪。这比任何一次欺负都来得让人受辱，我站在原地，目光呆滞，眼睛很快就泪水模糊。泪光朦胧中，我看见菊地操起书包朝这边跑过来，脸上表情甚至有些狰狞。
菊地的书包狠狠地砸在了那名老大的头上，那名老大吃痛地抱住头回过身，发现砸他的人是菊地后，嘴里骂了一句脏话往地上哗了一口口水，撸起袖子，作势要教育菊地的样子。
那个时候的菊地因为有他爸的谆谆教诲，还是个努力学习朝气得如同早上9点钟的太阳的好苗子。
我甚至从小就没见他跟谁红脸过。
这样的菊地，为了帮我，跟那帮坏小子们扭打在了一起。
他嘴角、手臂都挂了彩，可那帮坏小子们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最后还是一个个落荒而逃了。
我从没见过那样凶神恶煞的菊地。
坏小子离开后，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洒在教学楼上，菊地的身体沦陷在橘黄色的光影里，美好得让人看不清，温柔得几乎让人落泪。
“啪！”我的书包重重地砸在地上，传来铁质文具盒与地面亲密接触的清脆声响。
“菊地，我……”
我看着菊地，号啕大哭。
菊地跑过来抱住了我，他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安慰因为抽泣而激动得身体发抖的我。我想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我爱上了菊地。
我带着一把鼻涕一把泪，被菊地拖回了他家。菊地他爸看到我白暂的脸上红了一坨，又哭得像被拐卖的孩子，立刻会意了什么，嘱咐菊地帮我涂红药水，然后自己转身进了厨房，十分钟后，菊地他爸给我端来了一碗糖水煮蛋。
“小英，快吃吧，吃了就不痛了。”菊地他爸温柔地对我说。
当时我没有注意到菊地在旁边吞了一口口水，对于家庭很困难的我们来说，一个糖水蛋也是很珍贵，很难得的食物。我趁热咬了一口，烫得直伸舌头。
菊地和他爸在一旁笑了，眼睛弯弯。裂开的伤口虽然撕扯着疼痛，但那一刻我相信，他们是真的对我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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