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米

我醒的很早，抬头望向窗外。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木质的窗户，洒在我的脸上。

窗外槐树上的槐米熟了，一串串挂在粗大的槐树枝子上，和叶子融为一体。

今个儿没有客人，我自觉无趣，自个儿趴在前台的桌子上。看着外面的树发呆。

“老，老板，我想要槐米。”颤巍巍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抬头望去，木头门被推开，是个老爷儿，正拄着拐杖跨过门槛。

“欢迎光临，关于槐米的故事，我也很想听听那。”我笑了，因为这是几年里第一个买槐米的人。

老人闻声抬头，眼睛里有了些雾气，颤巍巍声音再一次在小店里响起“这个故事，你得听我从50年前说起。”

那年，大院里的槐树上挂满了槐米，我也是在那年，第一次看见爬树砍绿槐枝子的她。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一个女孩儿爬树，在我眼里，女孩儿都应是相夫教子，柔柔弱弱，而不是跟上边儿这位一样。

“喂，你怎么上树啊？”我站在树下朝她喊了一声。

她被我吓了一跳，鞋没踩稳，差点滑下来。“诶呦，你吓死我了，神经病哟！”她一只手搂着枝子，一手围在嘴边朝我大叫，呲牙咧嘴的。

那时候，我觉得她像个疯子。

“喂下边儿的，你别干瞪眼啊，去拿个簸箕，我摘了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吃。”她把砍下的粗枝子都扔到地下，好等着阿妈和老祖来撸下来。

等把上面的枝子砍完了，她从树上蹦下来，跟个猫儿似的。

粗布衫和棉裤子上都是土，额头上几缕碎头发已经被汗贴在了脸上，怎么看都不像个讨喜的。

“谁家的姑娘啊？怎么还这样。”我抱怨似的小声嘀咕着。

不巧，着女娃跟我靠的近，耳朵又倍儿好使，听着我说的话，当即甩了我一个白眼。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她，藏青色的粗布衫，只是用针线绣了点简单古朴的纹样，洗的有点皱的麻裤，耳垂上挂着小圈子。不似大户人家小姐一样穿绣鞋，她穿得一双黑布鞋，做工很粗，和小子穿得差不多。

她突然抬手去挠后脖子，挠的发红了也不住手，我瞥见是只蚂蚁，伸手给她去拿掉。

手碰到她后颈的点时候，我感觉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娃娃缩了一下，这也是我第一次摸一个女孩。

一时间，不晓人事的少男少女之间的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

夏天稍纵即逝，唯一留下的是一罐一罐经过翻炒后散发茶香的槐米。

经过那天的相遇，我们俩的关系渐渐微妙，甚至有些无法形容。

“喂，长水，你丫的是不是看上大院里的玉姑娘了？”映子倚着门对着他打趣儿。手里绕着一串酸枣核。

“我才不喜欢那，扭扭捏捏的，小家子气。”我立刻出言反驳，抬眼看着倚着门的姑娘，她好像还挺好看的……

我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多年后我才知道，它叫喜欢。

五年后，我不甘平庸，一心想远去大城市闯荡闯荡。

“你丫的终于疯了吗？你想去哪？”早上一醒就被映子指着鼻子骂了一顿。

被指着鼻子骂，当然不高兴，当即反驳道“我不过是想去闯荡，过几年我就回来了。”

“你，你不要我了吗？”她好像很委屈的样子，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她这样，也是第一次觉得，她也像个小家碧玉。

突然间，我有点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晓得不该说什么。

屋子里突然安静，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映子的眼睛里有些雾气。

“我保证，过几年就回来，很快的，几年而已。”我竖起三根手指，给她发誓。“我长水对天发誓，等我闯荡出一番事业，我就回来娶映子，与她白头偕老。”

她笑了，笑的像个得了糖孩子，她觉得我们可以在一起了，可是她没有想过，如果我没有回来，还能不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走之前我与她一起去逛铺子，有一匹豆绿色的料子她很喜欢，摸了很多次。

我抽出仅有的几张票子，给她做了衣裳。

这衣裳她喜欢的紧，一直不舍的穿，直到我要走了，她去送我的那天，才穿上。

我第一次看见她穿旗袍，豆绿色平裁旗袍端庄。

那一刻，她才真正的像个姑娘。

“我要走了，记得给我借书信，我会想你的。”走之前，我摸着她的头，嘱咐她。

“好了好了，别误了点儿。”她躲开我的手，一脸调皮的样子。

等我真的走了之后，她却一个人坐在槐树底下的青石阶上。

盛夏已过，已是初秋。

绿槐树上的叶子还是绿的，只是有些泛黄了。

第一年槐米熟的时候，她给我寄了一封信。她告诉我大院的槐米又挂满了树，告诉我张大妈的儿子结婚了……最后她说，我想你了。

第二年她依旧给我寄了信，依旧是那些絮絮叨叨的。

第三年的时候我没有收到信，接下来这三年，每一年我都会等，等她的信。

只是，每一年的邮箱都是空的，我再也没有收到来自小镇的信。

我以为她忘了我，苦笑之后，继续埋头工作。

后来，功夫不负有心人，我闯出了自己的天地。我娶妻生子，早就忘了会上树砍枝子的她。我甚至以为她也已经安家。

直到三年前，我收到了来自小镇的第三封信。

信里说到她已经过世了，她走的很安详，像是倚在绿槐树上睡着了，穿着豆绿色的旗袍，在槐米满枝的盛夏。

信里还说，她一生未嫁，在等着我回来。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三封信没有寄到我手上，我为了躲债搬了一次家，却忘记把地址告诉她。

明明只是一个很小的错误啊，为什么我们错过了一生……

我找寻了好多年，有人告诉有一家小店，店主是个海棠花妖，在那儿，你可以找到当年的那罐槐米……

“我的故事讲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