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新世纪的一抹黎明降临前还有六个小时，鲁伊斯坐在一块石头上，背着一块低矮的崖壁，双目凝视着黑夜中的天际线，深蓝色的夜空与山峰的影子接壤着。
他已经很久没有去思念阿铁打，对方的声音，笑容都已经在他的记忆中被时间给模糊掉了。在战争中鲁伊斯曾被敌人埋伏着围击过，他突破重围捡回来一条命，也失去了重多的记忆，迎着脑子的重击抹杀了他哀悼曾经的遗物。
一起被抹杀掉的，还有存在于鲁伊斯记忆中站在过去的阿铁打。
他唯一记得的，就是最后一次与对方分别时，他们互相约定着……
约定着什么事情呢？
被墨水涂掉的记忆不能透过光的映照去描绘痕迹，鲁伊斯曾努力的去回想但终徒劳无功。他仍旧凝视着黑夜，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漆黑的戈壁中不见一丝光亮。
只有风声，呼啸而凄凉的风声，
已经很久很久了，持续几百年的战火仍没有停止的预兆，但是人却已经是死的差不多了，就像是被高温的熔铁液浇灌的蚁穴，所有人都是蚁穴里无法逃脱的蝼蚁。
鲁伊斯在心中数着时间，从一数到十，又从十数到白，一直到他数到一万时，鲁伊斯终于有了动作，他伸手向自己的背包里摸索着，终是从包底翻出来一块约摸比手掌宽大一些的大型动物的角。黑色的角被粗麻布料层层包裹着，一圈又一圈，像是树木的年轮，他看着手里的东西，三两下又翻出其他东西然后利落的生出火堆来。
在火光的映照下，金色的眸子如被吞噬掉的太阳。鲁伊斯的手指摩挲着角上的痕迹，这是很久以前卡璐璐最后一次跟随医疗团队奔赴前线时送给阿铁打的，后来在阿铁打死后又辗转到他手中的。
在卡璐璐拿出犀牛角时，阿铁打还没有跨过死亡的界限，而他还记得所有。那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是鲁伊斯为数不多有关阿铁打的清晰回忆了。
“这是犀牛角，古人常说，燃犀香，沾衣带，生人可与死魂交流。”
那姑娘看着他们，将她曾寻找多年，被层层包裹着的犀牛角珍重的交到阿铁打手中，而阿铁打翻来翻去看了看，最后笑着道。
“燃犀香啊，都是传说故事而已，卡璐璐你居然还信这个？”
鲁伊斯也看向她，心知这是托付。
“闭嘴，这个可灵验了，不过我大概是要死了，这东西对我来说也用不着了。”
说着话时，卡璐璐的脸上没有哀伤，她的眼睛依旧亮晶晶的，如同燃烧着的火焰，她只是在怀念着。
鲁伊斯想起了那个蓝色的背影，那个睥睨一切的女皇死在冰原中。他见过很多次卡璐璐燃香的犹豫，她终究是没有这么做。大概是在恐惧吧，恐惧着传说是虚假的。
“要撑不住了就用它去见想见之人，不对，应该是鬼了，就用想见鬼魂的贴身遗物和这犀牛角放一起点燃了，就能见到那鬼魂了。对了，记住得是晚上，鬼白天不出来。”
当时阿铁打一边嘟囔着要真那么灵你早见到想见的人了，一边将犀牛角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卡璐璐没说什么，只淡然一笑。鲁伊斯沉默的站在旁边，他们安静的享受着偷得一丝安和。
鲁伊斯知道最前线的战况，而他就是因在前线重伤从而迫不得已撤离前线，那里的战士一波接着一波的上，踩着白骨，踩着同伴的尸体向前冲，机器人肢体被炸碎，精灵们的血液侵染大地，然后就此遗弃，不会有人去收拾的。
敌人不会给他们哀悼同伴的时间，那群漆黑粘稠的怪物，没有理智与自我意识，只会不断的去吞噬所有生命体，而最前线的战士抱着必死的决心，用生命筑成一道无法突破的防火线。
卡璐璐没回来，在赛小息和小克等人全部牺牲后，阿铁打的最后一个至亲好友也就此死去，机器人没有遗体可言，能够被送回来修复的机体会被修复，不能的要么变成碎片留着战场上，要么报废变成其他武器或能源。
收到这个消息时，阿铁打和他也即将奔赴最前线，他们只是漠然的接受着，那寥寥几字仿佛在泣血，带着硝烟的味道，燃烧着他们的信念。
阿铁打最后是怎么牺牲的？
鲁伊斯看着烧的噼里啪啦的火堆，想了很久才模糊的想起来，阿铁打是被那群怪物的攻击下死去，在敌人快要突破防线时决然的挺身而出然后被黑烟焚噬，鲁伊斯最后连他的碎片都找不出，焦黑的土地上乱七八糟的碎片无法分辨，又或者说那个时候阿铁打变作了尘埃。
最后，鲁伊斯将阿铁打的发带和犀牛角一同丢在了火堆里，那条发带是阿铁打留给他唯一的遗物。在奔赴死亡防火线前，阿铁打就将自己的头发尽数剃掉。机器人的头发不会长回去了，阿铁打也用不着发带了。鉴于跟收割机一般的战场，阿铁打强硬的将发带缠到了鲁伊斯的手腕上。
他当时说了什么？鲁伊斯依旧记不得。
在将东西扔进火堆之后，鲁伊斯却忽然想起来卡璐璐说的话，生人与死魂相通，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死魂，机器人有死魂吗？
或者说，机器人有灵魂吗？
鲁伊斯怔怔的看着被燃烧的东西，因战争而麻木的心脏中忽然涌出一股悲痛，在日复一日的与死亡为伴中，他已经快要丧失掉自我，也近乎丧失掉情感。
在鲁伊斯被击中脑部记忆芯片后，是有过短暂的濒死的，他被急救人员当成了与死神争抢的货物时，他看到了自己的走马灯。
那个时候鲁伊斯在想什么？在断断续续的走马灯中，鲁伊斯恍惚中看到站在抢救台前的故友，他看到与他为敌的死对头，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望着他不语的阿铁打。
他看到了阿铁打，他看到了死。
他看到了朝着他一笑的阿铁打。
他看到了阿铁打，他看到了爱。
传说接近死亡的人能够看到关于一生的走马灯。
而那些回忆中的画面就像是老旧故障的黑白电视机一样，时不时闪过画面又被掐断，只有滋啦滋啦的白色雪花画面，最后只剩下黑屏。
鲁伊斯没有死去，医疗队把他从死亡线里拉了回来。
突然的，鲁伊斯像是溺水的人一般，他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死死捂住嘴却还要有呜咽声响起，精灵心中恍若被一重重大山压着，在变得模糊的视线中，犀牛角被一点点燃烧起来，他看着那条发带被烧成灰烬。
烟火燃起，飘向天空。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传说是真的，传说是假的。
鲁伊斯痛苦的哀鸣起来，哭泣的声音在旷野上回荡着，在跳跃的火焰中变成了尖锐的刀，最后刺入了他自己的心脏。
鲁伊斯一遍遍念着阿铁打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他不知疲倦的朝着烟雾之中呼唤着，好像这样就真的能够见到阿铁打。
最终，犀牛角随着火堆一起燃尽，只留下灰白色的粉末，而黎明随之到来，鲁伊斯看着泛起鱼白的天，像是溺死在水中的人一样，心中万千哀痛如万道同悲。
机器人是没有灵魂的，而阿铁打再也无法他身边，他真的再也见不到对方。无论是生还是死，天地之间他再也找不到阿铁打的存在。
鲁伊斯仍旧怔怔的望着天空与大地相连的地方，在太阳升起的地方没有故人的背影，他的视线穿过白烟但无法穿透死亡的界限。
“我想见你啊，我想见你啊……”
呼啸着的风是八方哭泣，是凌迟而来的丧钟，鲁伊斯梦中呢喃般的自语，如在重复着一段停止于死亡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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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弥补文，燃犀香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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