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子

我和洛枝都想活着，为此我们不择手段。

醇苦从对面飘飘悠悠地钻进鼻子。即使没再给我点一杯同样的拿铁，她也要霸占我的味蕾。

“你想怎么样。”洛枝低头一圈一圈搅动着咖啡，根本不抬头看我。

“你想怎么样？”

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化了妆，勾起唇角笑的凛然。

“当然是杀了你。”

“你以为松了松扶手我就会摔死吗？”从知道非生即死的那天起，我连伸手都变得小心翼翼。为了自己，人的潜能是无限的。

“你不了解我？我不会让你死的那么痛苦的。”

我也是。我不会让小枝那么痛苦的

刹车声、尖叫、议论；指指点点、小孩的眼泪、七嘴八舌。

我飘到上空。呜咽的白色汽车把我送到生与死的交接处，奔走的白大褂与死神步伐一致。而真正的死神

——与我并肩。

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打扮，在空中背手向下望，颇有悲天悯人的泽世风范。

可神都是背着手的。

“我已经说了，你们两个不应该遇到。”

“我告诉你，我不能死，绝对不能，死的应该是她。”

我伸手试图揪住他的衣领，想打碎那张笑着的脸，看看下面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红眼獠牙，却连一片空气都没有掀起。

“怎么？叶扬正在手术室躺着呢，我们都是影子而已。”

“而且我说过你们不会死的。那些东西，你总不会忘了吧。”

又是那个下午，天光把世界染的惨白。老人翩翩地站在身后，我和小枝四处乱撞，却怎么也逃不出那个身影。神灵在高处舔舐着嘴唇，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

“你们两个一生一死。生者一世无恙，安康正寝；死者，必由生者亲手送葬。双生双皮，则食人饮血，堕入……”

“闭嘴！”

眼前的双唇从容张合，一次又一次重申对我们的审判。这，神赐的幸运。

“你看，她来了，作为惩罚我得多留你一会。”

洛枝丢了那双精致的高跟鞋，朝手术室跑去，却在几米外停住了脚，滞在原地。发丝浸着眼泪贴在脸上，红色的裙摆一晃一晃，像极垂死前无力的挣扎。她和那扇紧闭的大门对峙着，最终却缓缓转身，背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

我能听到，她挺直的后背轰然倒塌。

小枝太笨了，小枝太笨了。我们不会死的啊！

“小枝！”我拼命朝她大喊“小枝！小枝快回家！小枝……”

其实我也很笨，明明知道她什么也听不到，却还是喊个不停。

小枝说过她很害怕晚上的医院，空荡的走廊尽头不知道藏着什么样的怪物。可这次她一个人度过了夜色最浓的十二点。直到脱去口罩的医生留下那声颤动她睫毛的叹息。我看着她，她盯着地面，轻声说:

“好，你终于死了。”

起身挺起她高傲的肩膀，走的那么从容优雅。

洛枝。

身后的幻影随手一挥说“你也走吧。”

所有的风景都向后退，只来得及抓到蓝白校服模糊的影子，就定格在那条种着银杏的路上。

小枝踮起脚尖，一下一下踏在落叶上。我跟在后面，看阳光铺在身上，随她一起蹦蹦跳跳。真的是，在我面前永远是个孩子。

棕黑色的牛皮鞋先一步踩上眼前那片落叶，满头银发的人挡住小枝的去路。他定定地立在前方，自称造物的神，口口声声批判我们的相遇是多么错误，字字句句说着荒谬的神旨命运。我拉起小枝拼命逃跑，却无处不是隐形的牢笼。

眼泪。嘶吼。恐惧在身后追赶。恶魔的嘴巴一张一合。他在说什么？我听不到。只觉得他口中的獠牙越来越长，越来越长，血盆大口不断张开，黑色一点一点占据我的瞳孔……

“该醒了吧。”

白光猛然刺金瞳孔，脑中划过针尖一样的疼。我像是被重重地踹出那个地方。

还好只是个梦。

“你知道的，那可不是梦。你现在不害怕我了，我只能让你体会一遍最初的恐惧。”他就像个慈祥的长辈，弯腰擦着我额头上的汗水 ——因为他才会有的冷汗。

“饿了吗？我带了你最喜欢的……”

“喂！”我真是慌不择路了，竟然试图用愤怒阻止他。

那袋液体在阳光的照射下更加黯淡，细微的沉积物一路沉浮，透明的密封袋里，无数的灵魂拍打着袋壁哀嚎尖叫。

“怎么？忘了你们嘴上沾满鲜血的样子吗？那可真是——”

“比抢食的土狼都要低劣。”

那双眼。我逃不掉。我逃不掉。它的黑淹没了我，观赏着我们最不堪的挣扎。我们，早已经被那双眼睛吃掉了。

“你为什么不放过我们？”我闭上双眼，只想要一个答案。

“放过？这可是神赐的恩泽，怎么能说放过？永远不要想着一起坠入地狱，神是那么仁慈，他会救自己的孩子。让你们，从、头、再、来。”

他张开双手，仿佛身后簇拥着无数圣光。可纯洁这个词，越说越肮脏。

住院这段时间，我似乎回到很久之前，依然在深底游荡，还没有浮出世界的水面。经常会想起小枝，十几岁的时光总排在回忆的最前端。阳光温暖炙热，串联起不落的墨绿树叶。水泥路上，白上衣的人一直向前奔跑。人们在知道自己结局的时候，总在刻意的逃避中等待它，转而去追寻自己的从前。而洛枝，是属于结局的一部分。

她肯定早就想到我不会死，却没有给我准备各种各样的死亡惊喜。我们安安静静，暂时忘记那些无休止的下一步。

出院后我搬到新的住处，想借着身上残存的消毒水味道杀死那些昔日附着的温暖。我以为从此以后和洛枝唯一的联系就是千方百计弄死对方。可有天晚上她发来消息:

“别人怎么样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大门打开的哄然巨响砸在我心上。小枝扎着马尾，素面朝天，曵地的白色婚纱在她身上，清晰了我曾经无限期待的未来。就是这样，我们就应该这样——无论身后沉淀着怎样的过去，都无法模糊我眼中你的模样。

没有掌声和鲜花，我的新娘身后也没有两个小天使。

恍惚着我以为小枝脚下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铺着一层陈旧的暖阳。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我就那么一直看着她，看她不断向我走来 ——但永远不要靠近。

她的裙摆上缀着所有过去。终究还是带着一切来到我身边。

（结局暂无，任君脑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