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狂风卷过,倾盆大雨下了整夜。
缠枝盘花的铜镜前放着一只玉瓶,瓶中插着一枝半开的春桃犹带雨露。
桃花旁映出女子如画面容,琳琅东珠压着青丝,衣襟上的鸳鸯绣花栩栩如生。清美的容颜胭脂艳抹,一袭嫁衣似火。
今日,竟是镜中女子柳芫芫出嫁之日。
侍女桐儿站在她的身后,柳眉微蹙,重重叹息一声,“小姐你说这是何必呢?一夜云雨而已,为何您非要往火坑里跳?”
桐儿紧皱的眉头不松,眼含泪痕又怨道:“皇上他怎能这样狠心?皇上明知道白小公子自幼体弱多病,大夫说他如今活不过十日!皇上不仅要您过去守寡,竟还要您在白公子临终之后,给他陪葬……小姐您不能嫁过去!”
柳芫芫推窗拂袖,凤冠下的容颜明媚而平静,仿佛要嫁去陪葬的人并不是她。
一双剪水秋瞳盯着长安大街,她曾经红装招展,驾着烈马疾驰过长街,引得全城动荡。
她亦曾女扮男装,酒楼听戏,城中大小八卦恩怨都逃不过她这双耳朵。
年至十六,到了女儿家该出嫁的年纪。
柳家富甲一方,柳老爷有意将女儿送入后宫为妃,谁知柳芫芫的名字刚被记上花名册,就被皇帝朱笔一挥,退了回来。
柳芫芫骂名在外,皇城中有谁不知?纨绔桀骜,走马斗鸡,专管闲事……活脱脱一个“小恶霸”,莫说给皇帝当妃子,平常人也不敢娶回家。
谁也不知柳芫芫怎将皇帝惹恼了,天子亲自下召,让她嫁给活不长的病秧子不说,还要她陪葬!
君心不可测……
一席红衣,驾马红尘。
一身嫁衣,一世沉沦。
嫁衣下柳芫芫的背影显得纤瘦、平静,谁也猜不透她的想法。
“我嫁过去你就别跟着了,拿些银两,找个好人家。”窗前的柳芫芫语调平和。
身后小丫鬟桐儿,却一跺脚,咬牙道:“小姐,桐儿不走,桐儿活着是小姐的人,桐儿死了也是小姐的鬼,就算那臭皇帝真让小姐去陪葬,桐儿也绝不会苟活。”
“既如此,你若是选择了这条路 那这余生,便是我生你生,我死你亡。”柳芜芜的声音低沉下来。
“桐儿的命是小姐救得,这辈子奴婢定跟随小姐,鞍前马后,肝脑涂地!”桐儿的掷地有声地说道。
柳芫芫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空,经过昨夜的骤雨洗礼,今天的天空如水洗般的清澈透亮,倒显得挂在半空中的太阳,有几分的刺眼。
柳芜芜眯了眯眼睛,心里自知时臣也是不早了,便走到梳妆台前面,轻轻的坐了下去。
“吩咐喜娘,来盖盖头吧。”柳芫芫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宛若今天成亲的是别人一般。
一听到要盖盖头了,桐儿的眼睛刷一下就红了。
这是她从小跟着长大的小姐,是老爷妇人手上的掌心明珠,如今便要嫁到别人家去了,可偏偏嫁的还是那样的相公。
自己家小姐这么金尊玉贵的人,怎么受得了这种委屈!
听着背后传来桐儿低声啜泣的声音,柳芫芫觉得心中有些烦闷。
不过好在这时,喜娘推门进来了。
“大小姐天姿国色,今天定会让新郎官爱不释手的!”喜娘笑得眉毛不见眼睛,好听的话像是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仿佛不知晓柳芫芫是要去陪葬一般。
“好了,嬷嬷的吉祥话还是留着拜堂的时候说吧,眼看时间不早了,小姐该出门了。”桐儿说完,擦了擦眼泪,把手里的红盖头盖在了柳芫芫的头上。
柳芫芫的五宝凤冠是自小便在珍翠阁定下的,只待到成亲这日,才娶了回来,半尺高的凤冠,硬是被宽大的盖头给遮得密不透风。
柳芫芫只能看见自己小小的脚尖。
眼睛失去了作用,耳朵便灵敏了起来。
柳芫芫仔细分辨着周围每一个人的声音,由近及远,每一个人都是言笑晏晏地,仿佛是参加了真正的滔天喜事一般。
其实也是,这场婚宴本就是皇帝赐婚,这是他柳家莫大的荣耀,笑是应该的。
柳芫芫在心里轻嗤了一下,脚下的步子轻快了起来。
今日的柳府,跟往常相比,简直是换了个模样。
府里的每一棵树都用大红的绸带装点起来了,树顶上挂着团花,就连地上的花草,也撒着红纸。
柳老爷更是一掷千金,从大门口到二门处,乃至正厅里面,全部铺着红绡,若是仔细看去,还能隐隐的看见这红绡里面泛着金光,这竟然是千金难求的缫丝红绡。
院中的宾客往来之间,皆是拱手攀谈,但是人们口中的内容,却是不大相同。
有人感叹柳芫芫命途多舛,快意半生,最后落得个陪葬的下场。
有人羡慕柳芫芫的时运,声名狼藉,到时能得到皇帝赐婚。
“小姐。”
桐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柳芫芫轻轻的拍了拍桐儿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新娘子出嫁前,要拜别家中长辈。
柳芫芫在喜娘和桐儿的搀扶下,进了大厅的门。
柳夫人已经哭晕过去数次了,但是碍于皇命难为,此时还是要强打着精神,来接受女儿的拜别。
听着上头柳夫人的啜泣,柳芫芫看似平淡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女儿……”
柳芜芜的声音哽咽。
“女儿柳芫芫,拜别父亲母亲!”
柳芫芫说着,便跪了下去。
光洁的额头贴在细嫩的柔荑上,轻轻俯身,双手贴在红绡上面,衬得整双手嫩白如玉。
盖头下面的柳芜芜,睫毛微颤,一滴晶莹的泪珠滚落眼眶,无声的落在红绡里面。
此时满座的宾客已是鸦雀无声,窗外的风也似乎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吹吹打打的喜乐,在空气中肆意唱鸣。
“我的儿……”
柳夫人站起身来,跑到柳芫芫的面前,把柳芫芫紧紧的抱在怀里,大滴大滴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倾巢而出。
柳芫芫贪恋的嗅着柳夫人身上的香气,这一次出门,或许是天人永隔了。
“娘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待三天回门的时候,女儿给您讲白府的趣事。”
柳芫芫强忍着鼻子里面的酸楚,安慰着柳夫人。
“老爷夫人,迎亲的队伍来了!”
门房飞快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夫人,吉时已到,芜儿该出门了。”
柳老爷站起身,面容戚戚的脸上强行挤出一抹难看的微笑。
“芫儿,爹亲自送你出门!”
柳老爷一把牵起柳芫芫的手,缓步往门口走去。
“老爷,大小姐……”又一个门房喘着气跑了进来。
“怎么了?”柳老爷面色不虞。
“老爷和大小姐快去看看吧,外面迎亲的,居然是,居然是……”门房仿若是收到了惊吓一般,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完整了。
“迎亲的到底是谁?”柳老爷恨不得踹门房一脚。
“是白小公子!”门房大喊一声,把满堂宾客吓得不轻。
昨日城里还传言,这白小公子已经是黄土没了脖子,浑身上下流脓生疮,就吊着一口气了。
怎么今日便能出来迎亲了?
“不得胡说!”柳老爷呵斥道。
“老爷,奴才在府里做了二十年门房了,白小公子还是认得的,奴才刚才看的真真的,那高头大门上面坐的就是白小公子!”
这……这!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整个大厅里面鸦雀无声,大概是所有人都处于震惊当中,这也包括即将嫁过去“陪葬”的柳芫芫。
“小……小姐,奴婢耳朵没事吧?”桐儿哆哆嗦嗦得问道。
柳芫芫突然甩开了柳老爷的手,掀起了盖在头顶的红盖头,双手提起裙子,竟然不管不顾的往外飞奔去。
“快拦住小姐!”柳老爷急忙喊道。
到底是从小在大街上野惯了,柳府的下人居然撵不上柳芫芫,柳芫芫就这么提着裙子,顶着骄阳,在一路飞奔中来到了大门口。
门口的花轿已经等了半刻钟有余,在花轿中间的高头大马上,赫然坐着一个人。
这人身上穿着软烟罗的红色喜服,眉眼在骄阳的照射下越发如画起来。
柳芫芫望过去的时候,恰逢那人眉眼含笑的看过来,并用口型说道:“夫人,我来娶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