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的一天，一切都焕然一新。
现在的时间是清晨七点十五，张理才的床上已经空无一人，只留有一块自动叠得四四方方的被子，和一块白净的枕头。他起的这么早，倒不是因为他今天心血来潮，终于想去晨练了；而是因为他的恩师告诉他，他今天要在八点整去那家公司应聘。于是，他设置了六点五十的闹铃，起床后换上衣服、穿上校服、准备好一切后就走人了，连早饭都没吃。此时的他，已经坐在公交车上，仔细研究着导航。
那公司离他家非常非常远，听说是在北京城边界很远的一个郊区里。等到了和教授约定好的那个餐馆，张理才发现已经七点二十六了。
“啊——太远了！闹铃定早点果然有好处。”张理才气喘吁吁地下了公交车，“在附近找找看吧。”
他站在车站旁的大街上，正四处摸索着。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刘教授！”张理才向那个身影打招呼。
“嘿，理才！”身影也向他招手，“你来的好早啊！”
“教授，您怎么也来了啊？”
“不跟你说嘛，我要当你们的‘引路人’。”教授慢慢地走过来说，“你的那位英专同学也在赶来的路上呢，我俩也一直没断了联系。”
原来如此。
那天晚上，他和教授在学校里商议自己和顾从应聘的事，教授就说：“你不必担心，我可以做你俩的引路人。”他还以为教授只是把这个公司的事情告诉他们呢，没想到教授的引申含义是“我不光要带你们到大门口，我还要拉你们进去。”
真是一位负责任的师长。
“别愣着啊，咱走吧！”教授把理才拉出思绪。
“好的，教授。”
两人走在人行道上，沿着东西走向的北大街西进。此时时间挺早的，大街还比较冷清，但天上已经开始有载具划过了。路边的餐馆、商店都已经开张，虽然顾客寥寥无几。教授领着张理才上了一座过街天桥。
“话说教授，您说也能给我找份工作......那这样的地方真的适合顾从吗？”理才说出了自己从昨天开始就有的疑虑。
“哎，你把现代这些机构想得太简单咯，”教授倒很轻松，“现在哪还有多少你想象中那种单门做一项工作的机构啊，都是综合极了，就像大学一样。”
“噢......那我就稍微放点心了，教授。”理才禁不住笑了起来。
“嘀——嘟——嘀——嘟——”一辆救护车从天上飘过，应该是要去救人，毕竟道法不允许载着病患的救护车在天上行驶。
“理才啊，你知道那个公司坐落在哪儿吗？”教授一边和理才漫步，一边含着笑意。
张理才憋着一堆问题想问呢，但却不好意思。“听您的讲述，应该是一家大公司吧，但是它为什么会建在这么远的地方呢？一般中央的大公司不都会往市中心建嘛......我不太确定这个公司在哪儿……”
听罢，教授指向过街天桥的另一头，南大街偏南的后方——几片居民区。
不，不是那里，再往远处看——在那片罕见的晨雾之中——至少在市中心很少见，而在政府故意保留下来的那些郊区中倒不是什么稀罕的景象。
啊，大概能猜到它修建在哪儿了。
氤氲的雾气背后，是七环外一个非常普通的大郊区，基本没有人往那里去。现在，外界的人传言说，那里一直是一个农业科学研究院。
“那里？”张理才有些不解，“我听说那儿好像是一个农业基地......？”
“去就明白了。”教授神秘地说。“理才，你要记住：有的时候啊，耳听的、眼见的，都不一定为实。”
张理才有些迷惑。
“对了，理才，你吃过早饭了吗？”
“没呢，教授。”
“那等一会儿你和顾同学通过了面试，我带你们在这儿吃！”
原来教授对我们俩这么有信心啊……那可更不能辜负他了。
张理才下定决心。
但是，因为各种不确定的因素，理才还是不禁对顾从有些担心。毕竟自己只是来陪他的，过不过无所谓；但他能不能通过，可是最重要的......
寒暄一阵之后，教授便带领张理才慢慢地走上过街天桥，离开了北大街，接着直接翻越南大街，沿着马路和街道绕过好几个居民区。到此时，张理才就仿佛进入了无人之境：居民区南面，几条马路上一辆车、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孤零零的红绿灯依然恪尽职守。搭配上雾气朦胧的灰色调，居然显得有些诡异。
走过大概四五条宽大马路后，二人终于进入了那片巨大的郊区。
一个世纪前，国内的所有城市都进行了扩建。秉承着绿色发展理念，中国中央政府要求各地方政府以及相关企业在进行开发工作时保留至少占城市面积0.5%暂未开发的荒野作为郊区，以便保护市区绿色的生态环境，或者在未来挪作别的用途。百年过去了，这些郊区一直在发生着演替和变化，人类也依照计划派遣工作人员和机器维护着它们，因此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稳步前进。
理才他们正待着的这处郊区，此刻空无一人，某些洁白的小型机械在空中飞舞，不知道的可能会以为是啥大型的菜粉蝶。远处有几座山坡此起彼伏，到处都是树木；几条溪水在山间流动，旁边还零星分布着一些池塘；地面上杂草丛生，各种灌木和草本植物到处疯长，有些草丛甚至比张理才还高出一头多，里面偶尔会飞出蹦出几只蚂蚱和螽斯。时不时地，还能够见到一片冷绿色中零零星星的几朵野花，以及不少蝴蝶和蜜蜂飞来飞去——这是此片郊区为数不多的鲜艳色彩。
乍一看，这里的景色似乎清净而美好。
然而，当在这里待够一分钟后，就会突然感到一种奇妙的压迫感涌上心头。有的时候，他们经过一棵大树，就“哗啦啦”飞出一大帮乌鸦；再加上这郊区灰暗的景色，整体来讲非常令人不适。
张理才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跑出去，但因为教授还在身边，所以把它抑制住了。
他现在大概明白为什么没人来这里了，毕竟放着那么多吸引人的景点，谁会来这种令人生理和心理双重不适的地方呢？。
“可怕吧。”教授用细微的声音问他。
“是有点儿。”张理才有些打颤，因为他又冷又怕。
两人走了一段时间。张理才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钟，已经快七点五十了。
“没事，不急，我们已经到了。”教授用目光示意理才，“那就是了。”
张理才有些纳闷，因为他们的面前只有一座挺大的山坡，并没有其它的什么。
直到教授为他指明方向，他才看清了——在山坡的后面，正坐落着一栋十分具有现代派气息的建筑。那建筑大体是纯白的，只有楼体的棱线处、每一层楼的连接处涂着天蓝色。它应该只有六、七层，远远看去，仅仅比周围的山坡高出一点儿。建筑的每一层上都有很多窗户，覆盖着半透明的蓝色玻璃。
这建筑的设计师一定很喜欢白色和蓝色，张理才这样想道。
虽然建筑整体不高，但它的占地面积确实不小，几乎占据了山坡后面的所有土地。同时，建筑的顶部种植着树木和植物，非常好地融入了周边的环境。
整个建筑看起来非常朦胧。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并且线条清晰明快，却能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的奇妙梦幻之感，让张理才一度怀疑它不是一座实在的建筑。
“刘老师......”张理才有点说不出来话，“这真是一家公司？”
“我没说它是吧，之前不是一直跟你说是我‘兼职’的一个‘单位’嘛？”刘教授神秘地说，“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该进去了。”
教授领着张理才走下山坡，来到建筑的近处。距离一旦拉近，整个建筑就不显得模糊了，可以清晰地看到它是一个扁的长方体，四个面中，短的两面各有六扇钢化玻璃大门，长的两面则有十二扇。教授带着理才来到其中比较近的一扇，把脸对着门上方的扫描仪。
“磕呲——”门立刻被打开了。里面的空间不是很大，前台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是两边面墙前安置着几个沙发，以及一些摆着水杯的木桌，还有天花板上几台中型机器人挂在那里，积了很多灰。各处的灯和监控器都在闪着，仿佛正欢迎他们的到来。
整个房间死气沉沉，如果不知情的话，甚至会以为这是一所废弃的医院。
“奇怪，明明整个建筑这么大，为什么从入口进去后却这么小？难道是因为每扇门后面都有个隔间？”张理才暗自思索着。
他的猜想是对的。这建筑的四个面，两个面有六扇门，两个面有十二扇门，一共三十六个入口，每个入口都有专属于自己的小隔间，而隔间里也只有很简易的摆设。这些其实都是用来伪装的。如果要想真正进入建筑，就必须搭乘隔间里的破旧电梯。奇怪的是，这电梯门前并没有按键，所以好像无法打开。
刘教授走到大门对着的老式电梯前，用手随意地拍了下墙面。随后，电梯门便快速地自动打开了。
“来吧，理才。”刘教授示意张理才进电梯。
理才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隆隆隆隆——”待二人选好楼层后，电梯便开始缓慢地上行，时不时还震颤一下，里面的小灯也随之闪来闪去。没等多久，只听“叮铃铃铃”一阵，电梯门应声开启，两人徐徐走出电梯。
这第二层的景象终于不再那么死寂，只见眼前有几名穿着米黄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经过刘教授前面时纷纷对他行礼，时不时还用谨慎的眼神瞥张理才。两台光洁到反光的大型机器人从工作人员背后路过，简单扫描了下理才和教授。
等那几名工作人员经过后，一位身着白大褂、左胸口处有一块银花花的名牌、手中捧着一份文件的人停在他们面前。
“诶呦，刘老！您来啦？”眼前这位挂着胡茬子、满面微笑的中年研究员和刘教授来了一个拥抱。
“你好啊，李组长。”刘教授也笑呵呵地回应。
这位李组长和刘教授寒暄完毕后，转向了张理才。
“这位是？”
“啊，他是我在学校的学生，是今天要来应聘的。”
“刘主任的学生？！来应聘！”李组长显得有些震惊，“来来来，快来快来，我先带你去面试！”
被这样热情地邀请，理才显得有些不自然。
“放心去吧，孩子！”刘教授对他挥手告别，然后看了眼手腕上戴着的手机，“你的同学也快到了，我去迎他！”
“嗯，感谢您啊教授！”
李组长领着张理才来到了面试室。面试室中央横着几张方桌，每张都配有两把相对着的椅子，可能是用来面试的。这个房间很大，但显得空落落的，就连墙上也一张海报都没有。不过，房门旁边倒是摆了好多个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着的大型仪器。看样子，这个地方之前并不是面试专用的，倒像是一个什么研究室临时改装的。
“咔哒咔哒”，只听一阵响亮的脚步声，一位头型和研究服同样整洁的年轻研究员出现在张理才的面前。
“嗨，老李！”他先是对李组长打了声招呼，接着旁若无人地问道：“我该工作了嘛？”
“是啊，你就在这儿踏踏实实地过上一天吧，”李组长喝了杯水，苦笑道，“这位是今天第一个来的，刘主任的一名学生。”
那位年轻研究员先是看着张理才，震惊地愣了一小会儿，“刘主任…的学生？”随后他转向李组长说悄悄话，“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应聘？”
“你可没有资本操心人家，”李组长打趣说，“赶紧开始面试吧，如果不想晚上被团长批的话。咱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好吧好吧……话说你是怎么和团长商议的？”
“我可出去了啊，你要喝点什么不？”李组长直接无视他的问题。
“又转移话题……喝什么啊……就来点快乐水吧！”
二人就这样轻松愉快地闲聊着，让旁观者仿佛置身于学校的课堂一般。看着他们，张理才的心情不那么紧张了，他脑子里的一些负面印象，包括刚刚经历的恐怖郊区等等全都一扫而尽，甚至对这个公司开始有了些许轻微的好感。
李组长快步走出去，关上了面试室的门。随后，留下的年轻研究员一言不发，默默地把身上的挎包取下来，从里面拿出一个平板和一根电子笔。
张理才心中的紧张轰走了暂时的轻松，重新占据心头。
“初次见面，我姓荀。”荀研究员有些阴郁的脸再次露出光明，开朗地自报家门，让张理才心里的轻松再次打败紧张，又一次表现了出来。
“噢噢，你好，荀考官，我姓张，张理才。”张理才也开始紧张地自我介绍，肩膀不自觉地耸了起来。
“嗨，名字就不用报了，在我们这里办公都直接叫姓的，私下里如果很要好那才叫名字。”荀研究员轻松地解释道，然后用电子笔在平板上划拉了一下。“而且别叫我考官了，挺别扭的说实话。”
“然后...张同学，听说你是刘主任那所大学里的学生？几年级的？”
“暑假过完了就上大三。”
“嚯，不错啊，想当年我连大一都没上完。”考官苦笑着说。
张理才突然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这种时候，要不要安慰一下眼前的人呢？张理才琢磨着。
“是因为家庭条件吗？”张理才试探着问。
“哇，你怎么跟团长似的，这么会猜人心思。”他开玩笑道，“咳咳，是的，我家一直挺穷，直到那年，终于供不起我的学费了，奖学金也彻底拿不着了，纯靠国家补贴活着......”荀研究员说得很是轻松，理才几乎看不出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不过，好在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世纪以前了，而且这儿也不是一般公司，”考官突然自豪地笑起来，“只要有实力，就可以来。当然，即便如此也没有那么简单。不然，你以为你一个本科还没毕业的学生就能来这儿干活儿吗？啊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嗯，确实，感觉学校都有点可有可无的了......”
理才一边回话，一边疑惑地看着眼前一直自言自语的考官。当然他的自言自语也确实回应了理才心里的很多问题就是了。
“那可不对哦张老弟，虽然上不上不影响找工作，但是学校的用途可还是相当大的~”荀考官像一个长辈那样循循善诱起来，“不过今天时间太短了，所以咱不讲那么高深的。啊对了，我猜你肯定想问我，为啥没上学校还能有所谓的实力……嗯，你听说过‘自学’这个东西吧？”他抬头看理才。
“哦？你是自学出来的？”
“没错！”对方的语调陡然上升，自豪满满。“我就窝在家里头，上网找各种资料苦学，最终学完了本科、研究生、博士还有后面一点点的所有东西，当然每局最后的测评我也完成得还行，投的期刊也算可以，最终的多边形指标也还挺均衡的。”
“所有课？！”张理才不禁叫出声来，“那么多专业，到底要花几十年才能学完啊……”
“不不不，你可别误会，我不是团长那样的人，”荀研究员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自己专业的所有课。”
“原来是这样……”
接着，荀考官用浅色的眼睛打量着张理才。“你既然是刘教授的学生，想必应该也是160701班的吧？”
“诶？你怎么知道？”张理才再次露出惊讶的神情。
“你知道么？要不是刘主任出手相助，我现在可能都还是待业青年呢。”荀研究员神秘地笑着。
“刘主任出手相助……等一下，”张理才睁大了眼睛，“这么说来…你不仅也是生物专业出身，而且还是我......甚至是我同班师兄？”
“准确地说，曾经是。”荀研究员看了一眼张理才身上的校服。
他随后闭上了眼睛。“然后你知道吗？和我同一批应聘的人里，有一个不知名的货泄露了这里的机密。”他叹了一口气，“于是，我们这儿就再也没有招募过任何新员工。当然返聘的不算。”
“那，我们是怎么回事？既然害怕泄露机密，为什么这里又招上临时工了？”张理才问。
泄露秘密？哦，有可能是独家配方之类的吧。张理才琢磨道。
“你们得感谢老李啊！”研究员轻轻一笑，“要不是他，就算你是刘教授的学生，也没机会来咯。”
接着他突然凑到张理才近前，表情瞬间严肃起来。“所以，你可千万不要泄露任何这里的机密！”
“怎么可能？泄露机密又不会给我好处。”张理才耸耸肩，看着他的眼睛。
“唉，要真是没好处，那水货当时就不会这么干了。”荀组长叹了口气.
荀考官重新站起身来，将平板交给张理才。
“好吧，我觉得你可以通过我这一关初审了。”然后他又弯下腰盯着理才，把后者吓一大跳，“但是！如果你想正式被录用，就还得再填几张表儿，让我们了解一些你的基本信息；然后最重要的是，你需要完成一些测试，让我们认可你的实力。”
“测试？”
“对啊，”他恢复正常语调，“就类似你上学时的那些测试吧，我这个冒牌考官在这儿看着你、问些问题，然后你再上平板里去完成一些设计、解决些理论的任务，最后再把你的那些设想用虚拟实验室付诸实践之类的。”
“没问题。”张理才干脆地回答，看着正在微笑的荀研究员。
“嚯，这么自信啊......”荀研究员看来有些没想到，因为眼前这个师弟只是在跟人对话的时候非常紧张，但是一听说要做测试瞬间就踌躇满志的样子了...真反常，一般人应该是倒过来的才对吧。
...难道我们终于后继有人了？
张理才倒没再看荀考官，而是很快打开了平板里的软件，等待加载。他平常在大学最喜欢玩这个，经常一有空就用桌子上的平板点开玩实验，所以等到考试的时候用起来自然也非常得心应手，而那些湿实验环节也难不倒他。
但...为什么这就可以通过“初审”了……我怎么感觉，自己走的是刘教授的后门呢？他有些不安，盯着开始界面发愣。
“才老弟，我建议你赶紧开始咯。”
“啊？为啥？”
“因为刚才咱们瞎聊天用的可是你做测试的时间哟。”
“啥？！您这不是坑我吗荀考官？？”
“哈哈，锻炼随机应变的能力咯，请快速开始~”
这样，名为“张理才”的这位普通大学青年，终于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此后，他身边的一切，乃至是他自己本身，都会逐渐脱离“普通”这一特征。
太阳，仍然在西落；暮色，业已笼罩了半边天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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