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雪霁天晴。
魏允一夜深梦,睡得十分潦草,清早醒来时,先在床上惴惴不安地喘了几口气。
魏允李叔,陛下如何?
李叔陛下正在殿外送太子回府。
好在一夜无事,容他睡到了天明,至少那梦尚未成真。
只是不知道能“尚”到几时。
他收拾了包袱往外走,欲寻王一博告个辞便打道回府去。
却只见殿外门前,太子端正跪着,在淋漓日光之下,正朝王一博行礼。
那不是小辈对长辈的敬礼,也不是君臣之间的尊礼,而是郑重俯首三叩,谢养育之恩,谢开蒙之恩,谢庇佑之恩。
少年人脸上藏不住心事,待他起身时,眼眶就已经通红。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魏允便明白,王一博昨夜同太子说的是什么了。
王一博拢袖在檐下,送走了太子,又回头来望魏允。
他的目光极尽温柔混浊,平静而淡漠,甚至有时像死人般的停滞不动。
王一博魏卿,今日一别,怕是此生无缘再见了,记得替朕向白姑娘道个别。
魏允眼底全是泪,迟迟点不下头来应,王一博也不催不恼,还枉顾礼法地朝他拱手一揖。
魏允是…
便是还了前恩,也托了后事了。
或许拜的不是眼前人,是在他身上能看到的过往。
他独自一人走回寝宫,早起的下人们正在清扫满园积雪。
这一日的晴光实在太好,泼在洁白的雪地上,辉映出摇曳的一场幻梦。让他不得不又一次想起了肖战。
记忆中的那人永远是风华正茂最好的年纪,哪怕多少次病骨支离,那双桃花眼眸始终亮的动人,在此后许多年的深夜里,这双洇水的眼睛,如洞中明火,凝聚着他一把零落的魂。
六年了,他这一生长长短短,统共也不过四五个六年而已。
肖战王一博。
似乎是听见有人在唤,他下意识回头,便见肖战在园中那株梅树下站着,正懒洋洋地朝他招手。
肖战说了不让你来,让你好好过下去,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
他的声音里藏着一点宠爱的埋怨,面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不悦。王一博顿时委屈地要命,似要把多年的思念和不甘尽数倾述给这个久别的人。
王一博答应你的事,我明明都做到了。
他一步一步向肖战走去,心头明明烧起了大火,步子却不敢走得太急,喉咙也不知为什么有些酸涩。
王一博我要让大清安定,四海昌平,百姓人人安居乐业,我要让战争停息,让人们不再受战乱之苦,我要让国库充盈,让大清举国上下五十年内衣食无忧,让人人都能开心地活着……我都做到了…
忧伤浸透了他的脸,哽咽道,
王一博这些我都做到了,肖战。
王一博除了你…
这六年来他从没有掉过眼泪,那时站在肖战灵前,只觉得心也跟着死了,胸口空落落的让风吹着,哪里还哭的出来。
肖战的遗愿未成,他承诺过的那些盛世弘景未成,他就不敢有丝毫懈怠,只能一个人守着那一点点微薄的余温,在时光的洪流中苦苦逆行。
一路开渠,一路引流,个中多少艰辛不可言说。
直到如今,到今时今刻,不毛之地成了沃野之地,他才有勇气,找那人撒个娇,讨个宠,谈谈几近卑微的条件。
——他已经走不动了
一场大梦做得再不谙年月,到如今尘埃落定,也是该醒了。
肖战向来是疼爱他的。
于是树下那人也伸出手,似乎想要怜爱地触碰他,只是不知怎么又收了回去,只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想你啊。
那叹息轻得像枝头的一点薄红在风中绽开了花苞。
然后王一博听见他温柔的声音。
肖战好吧,那你来,到我身边来。
——他浑身一颤,猛然抬头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