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相较于福宁殿里的温情脉脉，坤宁殿更显孤寂寥寥。
缳儿端着汤药进内殿，却见窗户大开，只得开口劝慰
缳儿“娘娘，药来了，趁热喝吧。”
缳儿 “窗户大开于病不利，奴把它关上吧。”
曹丹姝“不用了。杨美人回去了吗？”
缳儿摇摇头
缳儿“娘娘也不必过于担心。官家这是心里不顺，这才留杨美人在福宁殿多住几日。官家不是不顾规矩之人，说不定过两日，杨美人就回庆云殿了。再不济，还有前朝官员，若他们得知一个妃妾日日住在福宁殿，定会上劄子弹劾的。”
曹丹姝“官家心里不顺却愿让她常伴身侧，这才足见官家对她的情谊，足见她与旁人的不同。”
缳儿见自己从小侍奉的姑娘如此伤心，心里也是十分难过。自己姑娘，样样都好，怎么官家就是看不到呢。未进宫前，姑娘是多么明媚活泼啊，愁怨从不曾在她身上多停留。就是当时与李家郎君成亲前也从没这样灰败过。如今才不到半年，姑娘竟生生被逼成了这副模样，脸上不见一点欢欣喜悦，只有沉沉暮气……
缳儿“其实，其实一开始，娘娘与官家也是相谈甚欢，若是，”
曹丹姝未等缳儿说完就打断了她，脸上是少见的厉色
曹丹姝“够了！缳儿，你从小就侍奉我，应当明白我的性子。我曹丹姝再怎么样，也不会成为别的女人的替身，更不会借此谋求虚假的情爱！”
缳儿直接跪了下来，继续劝道
缳儿“也许，也许官家并没有将那位陈姑娘放在心上。您看，官家如今不也对杨美人十分宠爱吗。”
说到最后，缳儿已经泪流满面，忍不住用起了旧日在府里的称呼
缳儿“姑娘，奴一直伴着姑娘，姑娘也一直将奴当做姐妹一般，从不曾对奴隐瞒心事。奴知道，姑娘是喜欢官家的。可是姑娘，他毕竟是官家，便是寻常百姓又有多少人能做到一生只爱一人，更何况是官家。官家从前或许是真心喜欢那位陈姑娘的，可如今不照样十分宠爱杨美人，之后官家又未必不会喜欢上别人。既然如此，娘娘为何不争一争呢？姑娘才貌双全，见识深远，若是姑娘愿意，不怕官家不喜欢姑娘。”
曹丹姝扶起缳儿
曹丹姝“你说的这一切我又何尝不知。可我毕竟是曹氏女，系出名门，我的身份，我的家族，甚至是朝臣，都不允许我自降身份，用下作手段，与后宫娘子们争风吃醋。可除此之外，我不像苗娘子，与官家有青梅竹马之谊，也不像陈姑娘，得官家真心喜爱。你也知道，我是朝臣为官家选出来的皇后，是他厌弃的存在。这样的我，还有什么法子？官家天聪圣明，经历过章献皇后把持朝政的事，怎会允许后宫再出一位这样的女子。我这个朝臣选出的世家贵女，纵有一身才学想报国，也得为家族计。而骑马打猎，杨美人亦是个中好手。至于世间见闻，更是会让官家想起陈姑娘。你说，我还能怎么做？既然怎么做都不成，那还不如什么都不做，与其自取其辱地被他当做别人的替身，至少这样还能得他几分敬重。”
缳儿“姑娘。”
曹丹姝“缳儿，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希望我能多忍让一些。可是缳儿，至少现在，我在他面前还有几分傲骨，若真像你说的做了，那我才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曹丹姝“好了，药都凉了，你拿去热一下吧。”
缳儿 “是。”
缳儿走后，曹丹姝一直望着窗外，眼神空调，不知在想什么。
另一边，缳儿听到金顺带来的消息，当即顾不得热药的炉子，直接往里间去找曹丹姝。
曹丹姝见缳儿火急火燎的样子，便知定是出了大事，忙问道
曹丹姝“怎么了？”
缳儿“方才金顺传来消息，说前不久瑶华宫的杨美人落胎了。”
曹丹姝听到这个消息，一个激灵，顿觉身上刺骨地冷
曹丹姝“这可是官家的第一胎，咱们的人没插手吧？”
缳儿“娘娘放心，先前传来杨美人有孕的消息时娘娘就特意敲打过，他们必不敢违拗娘娘。而且，当初为了不暴露，暗中布置下的人都没近身。如果不是官家安排过去的老妈妈其中有一个是曹家安插在宫里的人，我们也不能这么快便得到消息。照那位老妈妈的说法，瑶华宫的杨美人先前身子就受损，这才没能保住孩子，确实是个意外。”
曹丹姝这才放松下来
曹丹姝 “那便好，那便好。想来官家心情郁结，也是为了此事吧。”
缳儿“那，暗中布置的人要不要撤回来？”
曹丹姝“不，让她们想办法取得杨锦蕊的信任，她的身边一定要有一个我们的人。”
缳儿“那杨美人都落胎了，又远离汴京，在她身边安插人岂不是白费力气？”
曹丹姝“官家是个重情的人，当初能同意将杨锦蕊接回来虽说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未必不是因为对她的怜惜之情。如今她失了孩子，官家虽伤心孩子，但对她也会怀有愧疚怜惜之意，若她能利用好这一点，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一日。当然，这一切都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不过她若真有本事，吾不介意帮她一把，毕竟，一枝独秀到底比不上百花争艳。”
曹丹姝确实没看错杨锦蕊，杨锦蕊确实争气，日后以婕妤身份复召入宫，还被追赠为德妃。可那时，宫里早已是张妼晗和杨靖二分天下，杨锦蕊的复召竟没激起什么水花。当然，这是后话。
晚间，曹丹姝怎么也睡不着。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越发觉得自己可怜。没错，就是可怜。
她忘不了当时自己听到官家让杨靖留宿福宁殿后的被妒火灼烧的双眼，忘不掉自己站在窗前吹了一夜的冷风。同样寒冷的天气，他们在福宁殿缠绵缱绻，共赴巫山，而自己只能独咽孤寂，泪渗冷衾。明明是皇后，却至今还未与官家行周公之礼，还惧怕看到妃妾承宠后的妩媚娇丽之态。如今更是妄想借生病为由免了众人的请安，只是为了逃避那些妩媚的面孔，自己是多么可笑、多么可怜啊！
大概没有一个皇后能做到我这份上吧，连每日彰显自己后宫之主的地位的请安竟也成了对自己最大的折磨！我还真是失败啊！
一滴清泪缓缓没入锦衾，漏夜绵长，不知有多少人的泪水被黑暗无情地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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