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丹姝“好了，今日祝祷已毕，便都散了吧。”
曹丹姝无喜无悲地为今日的功课做了终结。
杨靖揉了揉发麻的膝盖，借着景荷的搀扶才勉强站直了，尽力维持着端庄的仪态。杨靖在心中哂笑：“不过三刻钟，还是跪在软垫上，我便受不了了，难怪当初阿箬那样恨……”
出了烟雾缭绕的长宁宫，闻着外面的新鲜空气，杨靖才觉得活过来了。开春以来，天上未降过一滴雨水，引发旱灾，端午前几日还发生了日食，赵祯为此忧心不已，减膳食、责己身，还请了道士和尚打蘸诵经。官家如此重视，宫人们也纷纷祝祷，上下甚至开始“燃臂香”。如此情形，已经解禁的曹丹姝索性领着一众嫔御在供奉道家真神的长宁宫里祈福，以安人心。
杨靖此前还不知道“燃臂香”，她原以为刺血抄经（刺破手指，辅以朱砂，染红墨汁）已经够“虔诚了”，结果，还有在手臂上焚香的做法。杨靖记得，自己小时候，耳朵被烟头烫过，虽然具体的感受她已经不记得了，但她心里却对火有了阴影。在孩童最喜欢扔炮仗、点烟花的年纪，她却对这些一直敬而远之，划火柴也不敢，那火柴太短了，她总觉得那团火焰最先烧到的一定是自己的手……
小小的烟头就让杨靖记了好几年，而一炷香要烧十几分钟。一个人要生生忍着被火灼烧十几分钟的痛苦，用这种残害自身的方法祈求福祉，太残忍了。虽然“燃臂香”不会烧死人，但这种肉体折磨也很可怖。
杨靖第一次见到“燃臂香”，整个人都惊慌失措。在她的视线里，就见赵祯郑重地拿起点燃的线香往自己手臂戳去。
杨靖当下便飞奔过去，拉住他拿香的右手
杨靖“这是做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何要自损其身？”
赵祯反而淡淡道
赵祯“众生无不爱惜、保重自身。于他则杀其身，食其肉，心更欢乐。于己则蚊噆芒刺，便难忍受矣。燃身臂指，供养诸佛，是大乘经中称赞的苦行。天降灾祸，雨水不至，只愿我这点微末功德能换来上苍垂悯。”
杨靖知道情况不容乐观。春种秋收，若是春夏一直不下雨，必会影响粮食收成。而且国朝前几年为抵抗元昊，钱粮耗费大半，这次赈灾又是一笔支出，若是年末再无收成……
可这样自伤己身又有何用？天子是人封的，又不真是老天的亲儿子，这样求来的不过是个心理安慰。
杨靖“‘若鬼神有知，不受邪佞之诉；若其无知，诉之何益？’同样的，若上苍有心，必会降下甘霖，若其无心，莫说燃臂香，即将全身通燃，也是无益。官家已然避殿减膳、自责己身，也颁下诏令减免受灾之地的赋税……善举之多，难道还需燃臂求得心安吗？”
赵祯伸手抚上女子柔软的面庞，指尖划过耳朵，心神一动，捏了捏耳垂。
穿耳之风是国朝才盛行起来的，时风所致，赵祯后宫的嫔御大都穿了耳洞，耳饰更是花样繁多，有以莲花为主题寓意清高洁净的耳钉，也有以双喜为主题寓意喜庆吉祥的和以佛珠为主题虔诚祈福的耳钩等。可现在他摸上的耳垂，细腻柔软，光滑平整，未有过穿耳洞的痕迹。
赵祯了解杨靖，知道她爱重自身，连耳洞都舍不得穿，自然不赞同这种伤及自身又毫无作用的虚伪做派，于是解释道
赵祯“因为我也会害怕。”
赵祯“凡是有用的应对之法我都推行了，可我还是害怕。理智告诉我，天地不会在意我的想法，可我心里还是忍不住期盼，希望以诚心苦行换来上苍怜悯，早一日降下甘霖。”
赵祯“嘉和，人力有限，可偏偏世上灾祸甚多，我身为天子，也有力有不逮之处。我希望治下百姓能过得好一点，这点私心日月可鉴，但庶民未必都能明白。灾祸来临，我救不了所有人，却能让所有人看到天子对他们的重视，抚平他们焦躁不安的心灵。”
真心也好，作秀也罢，终归是论迹不论心。杨靖抬头仰望，晴空一片，万里无云，先前在长宁宫闷久了又走了这一段路，额尖洇出细汗，“快点下雨吧，快点下雨吧……”她在心底这样盼望着。
十四日，赵祯亲自前往相国寺和会灵观祈雨。回宫后，赵祯仍继续“燃臂”，亲书写祝辞。
在这种情形下，沉寂许久的张妼晗重新出来活动了。跟禁闭三年的皇后一样，张妼晗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多了几分沉稳，说话行事反而更有章法，若是不知道的人几乎不敢确信之前飞扬跋扈的张妼晗与眼前这个温和柔顺的张妼晗是同一个人。
张妼晗“臣妾听说祝辞应以祈祷者之血书写，才足以表其诚意。臣妾多年来深受官家眷顾却无以为报，今日祈雨，但请官家用臣妾之血，以成全臣妾为君分忧之夙愿。”
说着，张妼晗便亮出匕首，在自己左臂上划了一刀，鲜血淋漓，直流了半盏血，张妼晗才肯让宫人上前为她包扎。
赵祯望着血肉模糊的伤口，一言不发，惟张妼晗还在一旁轻声道
张妼晗“但能为官家分忧，臣妾些许血肉何足惜也。只愿上天感知诚心，早日解了国朝之患，官家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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