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浓厚的煞气。”柳如是眉头一蹙,神色凝重。
楚安心中总觉得不安,像是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
“不是普通的煞气,是珍珑棋局——那是彩蝶镇的方向!”楚安惊惶,“师尊还在那里呢。不行,我得去找他。”
“怎么找,你出的去么?”
“出的去!”
“那你去了能做什么?”柳如是问。
楚安:“……”
柳如是叹道:“是,我知道你担心玉衡长老,我也担心。但是安安,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你能怎么办?你不过九岁而已,一个小孩子,去了不仅帮不上什么,还得让玉衡长老反过来担心你。”
“…我知道。”楚安骤然红了眼眶,双眼晶莹:“可我害怕。那里煞气那么重,一定很危险,万一,万一他受了伤我不知道,或者,他,他出了事……”
柳如是说:“玉衡长老可以说是修仙界第一宗师,如果危险到他都无能为力,你去又有什么用。”
“我不怕他无能为力。”楚安道,“我就怕他努力一下就可以。”
“他心里是山河万里,所有黎民百姓,我怕他一个劲上来,就什么也顾不上,拼了所有。他放不下我,至少看到我会知道有个人在等他,他才放不下。”
“安安,你的师兄,你所有的师兄都在那里,”柳如是苦口婆心:“他不需要你去,他也不希望你去。”
你所有的师兄都在那里,他要有顾虑早有顾虑了。
“不一样的。”眼角陡然落下滴泪来,“我离不开他的。”
我和他们不一样。
我离不开他的。
但他们可以。
薛蒙虽敬爱师尊,但上有父母和死生之巅。墨燃师昧更不消说,这两个都是欺师灭祖的人,估计巴不得师尊出事。
她和师尊刚分别了两年之久,自出生时起她们从未分别这么久过。如今相聚了没多久,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柳如是也无奈了,她沉默半响,问,“你打算怎么出去?”
楚安睁着泪眼默然地看着她,到床下面翻出把匕首来,薛蒙布的结界让人无法从储物袋中拿东西,但她房间里藏着匕首,就是为了这一天。
楚晚宁总喜欢什么事都自己抗,平时是这样,修补鬼界结界也是这样。
她努力修炼,这段日子拼命钻研时空之术,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不再被楚晚宁丢下。
小时候,楚晚宁总是先把她哄睡着,然后自己去修补结界,出的时候还把门锁上,免得她突然醒来跑出去遇见危险。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她醒过几次,没看见人,哭着要去找他,可门打不开,她找不到他,但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她心里害怕啊。就怕楚晚宁丢下她不管她了。
从有记忆以来,她没有父母,只有楚晚宁。从前楚晚宁还是个散修,带着楚安东一程西一程的,所有人都让楚晚宁丢下她,说给她找个好人家收养就行。楚晚宁正值大好年华,一心修道还是找个两心相许的人都好,实在没必要留个小孩在身边当累赘。
等楚晚宁回来,她让他下次把她带上,当时他答应的好好的,下次仍然我行我素。
她能怎么办。
她害怕被丢下,害怕看见他一次次的背影,害怕他哪天就回不来了。
等两人刨完墙钻出去的时候已是一刻钟后了,幸好有楚安小时候挖的洞做基底,不然还要耗费更多的时间。
一出来,柳如是就召出飞剑,带着楚安向着彩蝶镇飞去。
没办法,她又不放心楚安一个人,自然只能跟着。
罢罢罢,全当舍命陪君子吧。
只希望玉衡长老回来看见她们把墙给挖了个洞也不要生气。
就在两人赶到之际,只见天空的珍珑棋局阵心,一道血光击落,以雷霆之势劈在了一妙龄女子身上。
“轰!”
火光欺天!
楚安的眼睛被柳如是蒙上了。
“罗纤纤!”
她听见师尊的声音响起。
少女的身影在火海中很快变得扭曲,渺然,一缕香魂升上天空,与焦臭的浓烟混在一起。
魂与烟颤绕,烟与魂凝合。
柳如是叹了口气,见最残忍的一幕已经过去,松开了手。
楚安的视野一恢复,就看见原本那女子站着的位置,忽然冲天而起一道碧色光阵——
“木灵精华?!”
楚安刹那间血色褪的干净,心中不好的预感浓郁的可怕。
应龙是天道的使者,直觉灵验的可怕。
师尊,你不会有事的对吗?
楚安看见不远处楚晚宁仰头看着天空,每个人都看着上方,木叶萧瑟,一时间平静得可怕。
而后,忽然之间。
大地震颤!!
彩蝶镇的上方,撕开了一道巨大的紫黑色裂口,里面像是裹挟着无数血雨腥风,死病怨痛,犹如一道恶魔之眼,缓缓睁开。
李无心指着那个裂口,颤声大喊:“无间地狱——无间地狱的结界——破、破了!!!!”
“彩蝶镇上方的天穹已裂,鬼界之门开了!!”
“不好!”柳如是拉着楚安,运起灵力,冲到了死生之巅的队伍之中,凑到楚晚宁身后去。
阴阳两界的薄膜早已不如上古时期稳固,小破小漏是常有的事,并不会引起修士们莫大的惊慌。
然而此时,一道血瞳横贯高空,刹那间天地色变,飞沙走石。
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浩大天裂!
在场诸人,除了墨燃,谁都没有真正亲身经历过这样的无妄灾劫。因此无论是苍髯皓首的李无心,还是百经沙场的薛正雍,是上修界的儒风门,还是下修界的死生之巅,粥粥上千人,俱是骇然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楚安斜了眼墨燃,觉得这人既然是重生的,应该也知道现在是什么回事吧。
然而墨燃却一副遭雷劈了的模样,显然也很震惊。然而这份震惊中,有带上了几分惊骇,像是发现既定轨迹偏离轨道一般。
楚安心里猛地一沉。
“楚安。”楚晚宁见着她果然暴怒,几近咬牙切齿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谁让你来的,滚回去!”
这是楚晚宁第一次对她说重话。
楚晚宁脾气不好,爱黑脸,爱闹别扭,可对她从来都是温柔的。
楚安刹那间就红了眼眶落下泪来。
就着朦胧泪眼,她执着坚定的看着他的双眼,“我不。”
她像从前无数个平常时刻一样扑进他怀里,带着微哑的哭腔,“我不走,我要陪着你。师尊,你别赶我走,求你了。”
楚晚宁心软一瞬,又很快坚定了下来,这个时候让她回死生之巅也不现实,他把小姑娘从身上扯了下来,交给柳如是,沉声吩咐:“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没交代什么保护好她之类的语言,他爱重楚安,偏心楚安,但也有人爱重柳如是,偏心柳如是。
他从来都不是自私的人。
“是。”柳如是抿了抿唇,最后看了楚宗师一眼,抱起楚安就走。
楚安趴在她的肩头,回望着楚晚宁,看着他离开远去的背影,高声喊道:“楚晚宁,你大爷的活着回来!”
人影没停,但楚安想,他一定在心里骂了句逆徒,居然敢直呼师尊姓名,还敢说脏话。
楚晚宁从不让她说脏话。
可她就喊了,不仅说了脏话,也喊了很久都没喊过的楚晚宁三个字。
柳如是都被她惊到了,“祖宗,你可真不怕长老回来收拾你。”
“我等着他回来收拾我。”楚安下巴垫在柳如是肩头,闷声道。
以前无论发生什么,楚安都相信楚晚宁有能力摆平,从来都不会说什么活着回来什么之类的话,她认为这话不过是针对那些向死而行的人。
这话配不上楚晚宁,配不上她师尊。
但今天,楚安觉得楚晚宁的背影都那么的决绝,就像是赴一场无归的宴席。
她得承认,她慌了。
她真的怕了,她怕楚晚宁出事,怕的要死。
她从来没这么期望明天能被楚晚宁骂上一顿,或者又罚她抄书练剑什么的。
师尊…
师尊…
师尊……
你要回来啊。
万里重云破,无间地狱开。
无数恶鬼邪煞自裂缝中奔涌而出,犹如千军万马掠地攻城。周遭的惨叫把楚安从哀思里拉了出来。
她看着几乎是疯了一般,在浑沌湍急、章法全失的人群,心生讽刺。
人呐,太平的时候勾心斗角,不太平了又想苟活。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注视着人群,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
他看到墨燃不管不顾的冲向薛蒙,准确来讲,是冲向在薛蒙身边,正以水灵为屏,阻着扑杀而来的恶鬼亡魂的师昧。
水灵啊。
师昧,这事不会是你做的,对吗?
柳如是带着楚安躲在墙角下。
天空中的裂痕越来越大。
无间地狱里沉浮了百年的鬼魅便如狂沙暴雨般泄入人间,更混入那些趁着阴气大盛,挣脱了柳藤束缚的彩蝶镇僵尸,场面越来越疯狂,越来越可怖。仿佛是滚油里倾了水,锅镬里沸反盈天,好不热闹。又像是蝗虫扑向了谷子地,恶鬼抓着活人啃噬,死生之巅的人因往日小打小闹不少,尚能应对。但儒风门和碧潭庄却彻底遭了殃,多少修士惨呼哀号,鲜血一飚数丈高!
楚晚宁离得远,楚安暂且看不到他的状况。
楚安咬着唇,歉疚道:“师姐,是我连累你了。”
本来柳如是可以好好待在死生之巅的,至少现在那里还很安全。
柳如是摸了摸她的头,“傻姑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本就是我自愿前来的。再者,”她看向这惨像人间,“若是这劫躲不过去,待在哪儿也是枉然。”
无非不过早死晚死的区别了。
两人正边打边争,胶着不下时,忽见得一道雪色光辉自西方天际拂掠而来。
未及看清来的是什么敌是友,就听得云端传来急风骤雨般细密紧凑的错杂琴音,阵阵争鸣,弦弦掩映,犹如天降瓢泼,又似万箭穿林,明明未见兵刃,却觉刀光剑影无所不在,铁骑长嘶烽火连城。
“昆仑踏雪宫!”
楚安倏忽抬头,望着那滚滚而来的一片雪色,离得近了,果见是一群御剑而来,身穿着雪雾绡衣,身边飘卷着桃花花瓣的仙君。他们无论男女,长相都极为柔美,因心法原因,容貌也尽数停留在二十出头的模样。
踏雪宫的人或立或坐,半数人怀里抱着琵琶,半数人膝前横着古琴,那嘈嘈切切泠泠清清的乐声便如此自天穹流下,令满地恶鬼僵尸都不由地发出痛苦哀鸣,却又如被天罗地网所笼,不可脱身。
为首一男子,浅金发色,碧玉双眸,五官极是深刻。他穿着雪色绡衣,衬着一水滴额坠,衣领里探出一枝纤细脖颈,宛如瓷瓶里扦着的芳菲。由昆仑雪冷,素衣之外还披着一件狐裘,更显沉静雍容。
此人怀中也抱着一张玲珑剔透的琵琶,蹙着眉头,修尖长指捻拢琴弦,无数灼灼桃花在他琴声中绕他而舞。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高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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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取早些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