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动售货机的旁边有一张褪了色的淡蓝色长椅,敕使河原和早那香并排坐在那里。长椅的靠背上画着只能勉强辨识出文字的冰激凌广告,老旧得仿佛明治时代的遗留物。
公交站后方的民宅曾是一家零食店,自从店主老爷子过世后就成了废屋。木质墙壁上钉着速食咖喱和蚊香的马口铁招牌,上面那些广告演员脸上的微笑恐怕直到世界末日也不会改变。
这座小镇怎么可能有时尚的咖啡厅嘛。
虽然他是这么想的,嘴上却无法说出口。
敕使河原是当地建筑公司老板的儿子。公司叫作“敕使河原建设”,名称起得不过不失,毫无特色。虽说他的父亲是公司的总经理,但“老大”或“头儿”这类称呼倒更贴切。
这座小镇八成以上的建筑物都是敕使河原建设建成的,因为拥有私人的采石场,公司还承接了钢筋混凝土的业务。
也就是说,敕使河原家已经完完全全扎根于当地了。
虽然身为公司的少东家也不是特别了不起,但在这座小镇上这种身份也并非不值一提。
要说这意味着什么,那就是这种身份决定了他永远不可能真正地离开这里。原则上说,小地方的建筑公司不太可能将业务发展到东京、名古屋或福冈那种地方,要赚钱还是得在当地。就算家里同意他去东京念大学,总有一天他还是会被无形的绳索扯回老家。
早耶香多半体会不到这种背后拴着一根弹力绳的感觉。
敕使河原也曾想过要永远地离开这座小镇。
但他无法做到。
要是真的这么做了,他没办法向公司的员工交代。对于小型企业来说,确立继承人是关乎存亡的大事。要是继承人迟迟定不下来势必会导致人员流失,而一旦出现人员流失,公司的根基就会动摇,最后分崩离析。虽然社会的主流思想对于世袭制并无好感,但在这种偏僻地区,小规模企业很看重世袭制。说得夸张一点,公司的生死存亡就在敕使河原一人身上。
所以,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扎根于此。
既然无法离开这座小镇,那就只能想办法去改变它了。
既然不能有离开的想法,那就只能想办法让小镇变得更好。
敕使河原建设好歹能建设,有能力去改变小镇。他能建造出富有魅力的事物,为这座小镇锦上添花。对于敕使河原来说,这是他唯一能选择的道路。
他也只能这么做。
明明我已经这样下定了决心。
你们就不要再说“这座小镇一无是处”之类的话了。
这才是敕使河原的真心话。
他邀请两位女生前往“咖啡厅”,最后坦白“所谓的咖啡厅其实就是自动售货机前面”。他会这么做,既不是想开玩笑也不是抖机灵,而“心中有咖啡厅,哪里都是咖啡厅”也并非逃避性的说辞。
随遇而安吧。
先满足于现状,之后我会再想想办法。
但这种事情他也只能想想,断然说不出口。让他说出这么羞耻的话,他宁可用白齿咬着象鼻虫咀嚼一百下。再说了,和这两个女人根本讲不了道理。
“你看,三叶都回去了。”
“她肯定是要回去的。”
可三叶你也犯不着生气嘛。这是敕使河原真实的想法。
“三叶也真不容易啊……”
“说得是...…”
“毕竟那家伙是主角嘛。”敕使河原呢喃道,早耶香也随声附和。身为当地古老神社家的孩子,三叶的身份可不一般。敕使河原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深知个中辛苦。宫水神社代代都由女性担任神主,所以大家想必都期待着三叶有朝一日能继承宫水婆婆的衣钵。
在这种神社担任巫女,要完成的工作可不是在神社办公楼里卖卖驱魔箭什么的就好了。与那种打零工的巫女不同,三叶需要继承的古老传统堆积如山,繁琐得很。
镇上所有的祭典基本都是以三叶为中心展开的,所以她必须将祭典的主要节目——神乐舞跳得烂熟。据说神乐舞的种类有十几种。
下周日会举办村里祭典的前置仪式,到时候三叶肯定又得表演舞蹈。在那之后还会有一场特别的仪式,全日本也属宫水神社独有。这仪式要是放在一千年前倒也合情合理,但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未免有点恶趣味。三叶却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仪式,当地的有线电视台还会专门进行采访。让本来就多愁善感的青春期女孩在众人面前做那种事,简直就是虐待。
三叶说她其实非常不情愿。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这种活要是落到敕使河原的头上,他肯定也一百个不愿意。
想抛弃一切离开神社前往都市,像傻瓜一样优哉游哉地度日——
她会这么想或许也无可厚非。
如今她恐怕期望着宫水神社赶紧灭亡,不过这话要是真的说出口,怕是会引发巨大的骚乱吧。
——那家伙该怎么办?敕使河原漫无边际地思考着,同时动了动指头,招引正睡在旁边那块空地上的野狗。他伸手过去抚摸狗的头。它也不怕生,任凭他挠着脖子后根。他本想喂它点什么,可惜身上没有带吃的。
他现在什么都拿不出来,什么也做不到,这种心情倒也合乎当下的处境。
“……喂,敕使。”
“嗯?”
“高中毕业后你有什么打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是说今后的计划吗?”
“嗯——是的。”
敇使河原能察觉到这个问题的真意,早耶香是想看看两人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远。
“这个嘛……”
他逆着毛抚摸狗,不由得低下头来。
“我嘛,打算继续在这里普普通通地过日子。”
他如此答道。
“这样啊……”
早耶香的回应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变化,所以他也不清楚她对此作何感想。他只是给出了早已决定好的答案,从这层意义上来说他没有欺骗对方,但他并未提及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我又该怎么办?
他多少还是有些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