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头曼城下

忽然，匈奴人的动作停下了，他眼睛大睁，口中发出“呃”的一声，翻倒在地。

一支箭贯穿了他的胸膛。

马蹄隆隆，一支军队身披熹微的晨光，自东方突破边境而来，其余匈奴人见势不妙企图逃跑，被骑兵悉数追上斩杀。

猎猎军旗在风中招展，在那上面，幻见到了曾经令她恐惧、如今却视之如同救命稻草一般的那个字，秦。那是昔日在长平、在邯郸如虎狼般残杀赵人的秦军，如今他们却在匈奴手中救了身为赵人的幻。

另一面军旗上，则书有一巨大的“蒙”字。军旗所在之处，是一位神勇无比的将军，他也注意到了坐在地上哭泣的幻。

蒙恬移开目光，强迫自己不要去看那名哭泣的女子。

军法规定，军中不能有女子，更何况将士们接下来还要去往前方作战，更是顾不上她。

但是，他又忍不住想，若是不管她，一女子孤身一人身处旷野之中，家人尽死，她能活下来么？

而且，这条军法其实并非死的规定。比如征发兵卒民夫时就依照“丁男作战，丁女转输”的原则，男女皆有所征，所以负责后勤粮草的刑徒民夫之中多有女子，若是守城，也会安排健壮的女子负责修建工事、搬运滚石等等。禁止女子存于军中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士兵沉溺于男女之事动摇军心，可不管她的话，士兵见将军急功近利却疏于护佑百姓，不更会士气低落么？

思索良久，他叫过身旁的一名士兵吩咐到:“吾等不能坐视一孤女冻馁毙于旷野，把她先带回驻地安顿。”

幻就这样被几名秦军护送着，向他们的驻地军营走去，而更多的秦军，则整齐列队西向而行。

……

椿挑开窗帘，望向车外的景色。

自从出了云阳，地形一下子变得崎岖起来，只见山脉层峦叠嶂，村落散布其间。比起关中平原的繁华，又另是一番景象，这便是被后世称为黄土高原的陕北地区了。

远离咸阳也好，相里卿说的没错，在天子脚下勾心斗角，是会被发现的。

此次前去北境为医官，很难说和椿近来与大臣宗室多有往来没有关系。始皇帝并不希望自己的臣子左右逢源、拉帮结派，只有臣子们相互争斗制衡，皇权才能稳固，所以才把行为越界的她送去扶苏身边，扶苏一日不被召回，她就一日无法离开北境。椿主动申请前去上郡，也是为了打消始皇的疑虑，告诉他自己并无比周朋党之意。

不过与扶苏不同，椿并不觉得这是贬谪，尽管北地苦寒穷困，但能够亲眼目睹到与游牧民族作战的前线，也是她求之不得的。之前在燕国的时候，椿曾对与其相邻的东胡有所了解，令她不解的是，尽管燕军对东胡作战连连胜利，民间却常有胡人凶残的传闻，总体是一副畏惧的态度。为何农耕民族无论在技术还是战斗力上都整体强于游牧民族，农耕民族却仍然对游牧民族留下的几乎都是尚武好战、不好惹的印象？为何是农耕民族修长城防止游牧民族掳掠，而不是游牧民族修长城防御农耕民族北上？椿不相信后世的什么“农耕民族无血性”说法，这里面一定有为人所不知的原因。而她之前便已试制出的马镫，也正好在与游牧民族的马上较量中发挥其应有的作用，或许可以在项羽那家伙之前把冲击骑兵的战术研究出来，并且在秦军中发扬光大……

“将军，前方就是匈奴王庭头曼城了。”一名斥候前来禀报。

头曼城，是匈奴占领九原郡后，毁九原城，用九原城的砖瓦，在阴山脚下重新建立起来的一座城池。匈奴人的王庭本不固定，他们本就逐水草而居，大单于在哪里，王庭就在哪里，可是头曼为了炫耀自己的功绩，也是为了羞辱近在咫尺的秦人，把头曼城定为王庭所在之处。

头曼城这个名字在蒙恬听来十分刺耳，它的存在，意味着九原故城的陨落，标示着华夏子民曾受的灾难。

“什么头曼城，既然赵归秦土，那在赵国故地用旧赵砖瓦修建的城池，便是我大秦的城池。”他说道。

近来，头曼又命人从九原废墟搬来了许多砖瓦石头加固城墙，同时站在城墙之上大声叫嚣挑衅，似是有备而来。

这个头曼，倒像是得到了某位中原懂军法之人指点，日夜挑衅却守城不出，是意欲引诱我方强攻，消耗我方兵力吧，蒙恬想。

然而统率匈奴军队的头曼本人却在占据大片赵土之后居功自傲，短视轻敌。利用这一点，完全可以反过来把激将法用在他自己身上，此生未尝败绩的头曼，比起在第一次攻楚时便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的蒙恬，更经不住羞辱。

想到这里，蒙恬拿提笔写了一封劝降书，命人给头曼送去。

果不其然，待抵达头曼城下时，头曼不仅将劝降书扔于阵前，在蒙恬的出言相激下还差点按捺不住，想要带兵出城与秦军大战一场。

很好，愤怒之下头曼已经忘记了死守不出的计划，如此轻率，甚至可以更进一步引诱之，减少我方可能的伤亡。

蒙恬接着假装狂妄自大，声称十人半个时辰足以破头曼之城，并愿意与其打赌，若不能做到，便在头曼城下自刎。

头曼及其手下一听，哈哈大笑起来，纷纷讥讽秦人只会吹牛，本来在城墙上瞄准城下的弓箭手，笑的连手中的弓都放下了，精神松懈。

嘲讽蒙恬话语虚假的同时，那句“我就在你城下自刎”，头曼却无比想要它是真话。匈奴人会用敌人的将领或者君王的头骨做成酒杯，以炫耀自己的功绩，头曼虽为匈奴开疆拓土，却是趁秦赵相争之虚而入，未有一名华夏人将领或是君王斩获，所以诸部常有不服，若是能获得这位将军的头颅……那便能让诸胡咸服，以后不管是东胡，还是月氏，都得拜倒在他撑犁孤涂单于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