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脉

挑选完程悦要的盲盒笔后，两人一起前往程颂家。

到了楼门口时，温如玉按下程颂家对应的门牌号后，没等三秒钟，楼道门就应声打开了。

温如玉拉住门把手，侧身为言念将门打开，言念道谢后先走了进去，等温如玉也进来后，两人一起并肩往楼上走。

还没走了几步，就听楼上传来一声压低嗓子的呼唤：“言念姐姐！小玉哥哥！”

听声音，应该是从二楼传来的。言念转头望向温如玉，见他也正看着自己，轻笑着说：“是阿悦。”

很快，两人来到了家门前。程悦从听到门铃声开始就像只小陀螺一般从书房飞速地转了出来，然后为他们打开楼道门，并且一直守在门口。

客厅沙发上的程颂听到门铃声也放下手机站起身，来到了玄关前，想要一探究竟。

结果看到是温如玉后直接翻了个白眼准备回去继续打游戏，刚走了两步后……

不对，温如玉后面好像还跟了一个女生……

女生？？！

程颂猛然间回头，就看见言念正站在门外，手中提着一个小工具箱，此时在和程悦打招呼。

随后，她的目光看向了自己，脸上带着一种温和友好的微笑，开口说：“下午好，程颂。”

程颂：？？？？？？

程颂的目光在玄关处三人身上来回看了好几圈，都没能搞明白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但出于最基本的礼貌，程颂还是一脸茫然地向言念点头打了声招呼。

察觉到程颂的反应有些反常，言念下意识看向温如玉，而温如玉只是笑着对她摇摇头，示意她没事。

一旁的程悦更是直接拉住了言念的手，将她牵了进来，并且开始激动地与她聊了起来。

温如玉看着言念被程悦拉进书房的背影，转过头笑着看向原地发呆的程颂，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帮阿悦请了位外援过来，可以带着她做手工作业。”

程颂盯着他，感觉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但也无从考究，只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阿悦也早就知道了？”

温如玉用一种略带同情的目光看着他，程颂一下就明白了。

合着你俩是一个比一个瞒得好啊。

不过，程颂对于言念的到来倒是非常乐意的，因为终于有人可以治住程悦了。

虽然这话说得也不准确，因为程悦在面对除了程颂之外的所有人都是十分乖巧可爱的。

“家里有多余的杯子吗？”

“有，我去拿。”

温如玉跟着程颂走到厨房，看程颂在隔间的橱柜中翻找了一下，拿出一个透明的玻璃杯子。

温如玉接过杯子后，走到水池边，先将手洗干净后又将杯子清洗干净，抽了张纸将手和杯子外延擦拭干净。

然后去饮水机处接了杯热水，转身向书房走去。

程颂看着温如玉一系列熟练的操作，一种奇怪的感觉始终萦绕心头。

其实不论在哪种方面，温如玉的确都是一个很细心的人，程颂与他相识这么多年，早就习以为常。

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言念出现的时候，他总觉得温如玉好像变了很多，倒不是说行为习惯上的改变，而是整个人的状态截然不同。

唉，算了，想不通，他开心就好。

大脑思考不足十秒，程颂已经果断放弃挖掘好兄弟变化的原因，转而走去厨房开始洗水果。

毕竟来得都是客，总要尽一些地主之谊嘛。

书房里言念一边道谢，一边接过温如玉递来的热水。

等言念喝了几口后，温如玉看言念此时依旧穿着薄羽绒服外套，于是说道：“热的话，可以先把外套脱一下。”

言念点点头，将水杯放在了书桌上，然后将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

很巧的是，言念里面穿的也是一件高领毛衣，而且是米白色的，下半身是一条浅色阔腿牛仔裤。

正当言念踌躇着不知道该把外套放在哪里时，温如玉自然而然地接过，转身走向了客厅的衣架处，帮她把衣服挂了起来。

紧接着，程悦又拉着言念去了自己用的卫生间里洗手，期间还不忘对她依次介绍了一下洗手台上粘着的一排小黄鸭的名字。

言念被逗得忍俊不禁，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程悦不停晃荡的小脑袋，发现她的头发好像散了许多，于是俯下身来与她对视，笑着问道：

“你的头发散掉了，需要我帮你重新扎起来吗？”

“好呀好呀！”程悦非常开心地点点头，激动地指了指洗手台上方的一个小柜子说：

“言念姐姐，里面有小皮筋哦。”

言念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罐透明的盒子，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皮筋。

“你喜欢哪一个皮筋呀？”言念询问程悦的意愿，而程悦却摇摇头说“言念姐姐挑的我都喜欢！”

言念一愣，没想到小姑娘竟然这么会说话，一时间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那阿悦喜欢刚刚给你的盲盒笔吗？”

恰好此时，温如玉出现在了卫生间门口，正微微侧头，笑着问程悦。

“喜欢呀！刚好抽到了我最喜欢的线条小狗呢！”

程悦语气激动着回答道，但这次没有摇头晃脑了，因为怕影响身后的言念帮她扎头发。

温如玉点点头，继续说：“是吗，那是言念姐姐帮你选的。”

虽然头不能动，但程悦还是眼珠一转，立刻乖巧地对言念进行了感谢与彩虹屁大放送，导致言念忍笑忍得手都有些抓不住头发了。

最后，扎好了头发，两人一起从卫生间里出来，恰好程颂和温如玉将厨房里洗好切好的水果端到了客厅的茶几上。

几人一起坐了下来，开始商量起了接下来制作叶脉书签的事。

由于几人之中只有言念有制作经验，况且本来就是特意请言念来帮忙的，所以重点就在于两个男生中谁来负责录制视频。

说道录制，其实程颂要比温如玉更有经验，因为程悦的缘故，少不了在节假日帮她录制一些手工作业过程，剪辑就更不在话下了。

于是最后商量完毕之后的结果就是：

程悦和言念作为主人公出镜，而温如玉作为协助在旁边帮忙，程颂则负责拍摄剪辑。

确定好后，言念并没有着急开始，而是先将之前写好的流程笔记拿了出来，并且用手机一边播放演示视频，一边为程悦讲解基本的操作步骤。

等程悦差不多消化了解之后，才和她起身走去阳台，指导她摘下了那盆冬青中相对合适的几枚叶片。

期间程颂和温如玉一直在旁边以不同角度录制。

起初看温如玉也掏出了手机，程颂还以为他是觉得无聊要打打游戏什么的，结果竟然是和他一起录起了视频。

不过程颂也没多想，就当是温如玉刚好可以提供一些不同角度的视频素材了。

准备好一切后，四人来到厨房开始了正式制作的过程。

第一步是煮叶，需要在不锈钢锅中加入适量水和几勺食用碱，然后加热煮沸。

加水和碱的时候言念没有直接上手帮忙，而是在旁边指导着程悦，到了需要开火的时候才作为代劳。

煮沸后，言念放入准备好的冬青叶片，调成文火慢慢熬煮，期间等待的10—20分钟，言念从工具箱中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两副手套。

不过考虑到程悦小朋友的手会小很多，言念也提前买了一些儿童专用的乳胶手套。

仔细为程悦戴好后，发现大小正合适，言念与程悦对视一眼，都轻轻笑了。

而此时四目相对的不仅仅是镜头里的两个人，还有正隔着手机屏幕看向她们的温如玉和程颂。

程颂看到言念准备得如此妥帖周到，不由看向旁边不远处的温如玉，向他比了一个“点赞”的手势。

而温如玉只是对他笑了笑，转而继续看向了手机屏幕，停留在程颂这里的目光没有超过三秒。

程颂：“……”

带好手套后，言念转身用镊子轻轻夹一了下叶片，观察叶肉是否容易脱落，还将程悦扶到了旁边早就准备好的小凳子上站好，让她和自己一起观察。

将煮软的叶片捞出，放在平坦的玻璃片上，接下来的步骤是刷洗。

需要一边用清水冲洗，同时用软毛牙刷顺着叶脉方向，轻轻刷掉叶肉。

这个步骤十分考验耐心与力度的把握，但言念依旧完全交给了程悦自己去尝试。

在接连洗破了三片叶子后，言念拿着最后的两片叶子，手把手带着程悦进行刷洗。

直到两片叶子上所有绿色的叶肉都被刷掉，露出清晰的白色叶脉骨架时，意味着最难的一步终于成功。

接下来是漂白或染色，为了得到不同的效果，言念和程悦分别选择这两种不同的方式来进行制作。

由于漂白水有一定的腐蚀性，言念先将自己的这枚叶片浸泡在其中，然后先去帮程悦调染色的颜料。

指导程悦调出一个蓝紫渐变色后，将最后这枚叶片放入其中，浸泡片刻后，两人一同将各自的叶片取了出来。

用纸巾轻轻吸干多余水分后，再用玻璃板将两枚截然不同的叶片压实，静待其完全干燥和平整。

步骤到现在就先告一段落了，等待的过程中，两人还一起将灶台上的工具收拾齐整、清理干净了一番。

随后言念拿出一个小型烘干器，对着两枚叶片小心吹拂着，直到完全干透后，将其固定在了一块透明的背景纸上。

期间言念托程悦从工具箱里拿出此前向她介绍过的冷裱膜，并指导她将书签正面朝下，对齐揭开的冷裱膜边缘，然后一边慢慢撕掉底纸，一边用刮板将书签平整地贴在冷裱膜上。

确保没有气泡后，言念用剪刀进行了边缘的修剪，最后再由程悦加上自己喜欢的装饰，大功告成。

那枚漂白过的叶脉书签，通体是素净的乳白色，薄如蝉翼。

阳光的照耀下，能清晰地看到叶脉如细密的蛛网，经纬分明，透着一种干净又脆弱的美。

另一枚从叶根到叶尖，是从靛蓝到淡紫的自然过渡，像是傍晚彩霞落于其上。染料沿着叶脉的纹理渗透，形成自然的渐变，看上去柔和又宁静。

它们躺在一起，一枚洗尽铅华，一枚染就云霞，都是时光留下的精巧印记。

程颂用手机镜头记录下最终的成果后，按下了结束录制，然后对着言念与程悦两人一边点头，一边竖起了大拇指。

言念和程悦相视一笑，整个过程中，程悦的表现都非常认真专注，乖巧而有耐心，着实令言念有些刮目相看。

于是她蹲下来，一边帮程悦摘下手上的手套，一边毫不吝啬地夸奖着：

“第一次就做得这么好，你真的很棒！”

“谢谢言念姐姐！”程悦摘掉手套之后，激动地一把抱住了言念的脖颈。

像是被程悦的举动惊讶到，言念愣了片刻后，也笑着轻轻回抱住了她。

“唉唉唉！阿悦你先过来洗个爪子吧，刚刚碰了颜料，别蹭到你言念姐姐的衣服上了！”

程颂在身后无奈地提醒着，察觉到旁边还站着个从始至终没说过话的人，于是疑惑地侧头看去。

温如玉此时正倚靠在墙上，微微歪头看着言念和程悦，目光里是从未见过的温柔与晴朗。

“等等，不是，你这衣服……”

程颂像突然发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一般，打量着温如玉身上的衣服说道：

“现在才发现，你和言念穿的都是纯色高领毛衣唉，一黑一白，下半身还都是浅牛仔裤，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俩约好了这么穿的呢。”

闻言，一直以来不为所动的温如玉侧头看了程颂一眼，然后笑着挑了挑眉道：“的确是很巧。”

但其实，温如玉此时的思绪全然在另一件事上。

最初自己拿出手机录像时，温如玉是什么想法都没有的，只是单纯想要记录一下。

但渐渐地，他的目光就从屏幕中转移到了现实中的人身上，并且再也没有移开过。

温如玉默默观察着言念的一举一动，看她怎样与程悦交流沟通，又如何全神贯注地冲洗叶片……

然后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

当一个人全然沉浸于手中的事情，心无旁骛，其整个人的神态和动作都流露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宁静。

仿佛在匆忙流逝的时光中，创造出了一个稳定而迷人的“场”。

如同那些洗尽铅华的叶脉，只留下最本真的骨骼，让永不停歇的时间都忍不住为之驻足，频频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