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冬天日短,寅时三刻就已暮色沉沉,昏鸦四集。
自己夫人的生产之日,明明早已安排好一切,华承志却没由来地感到心慌。随后他又自嘲杞人忧天,有岐山温氏的温景年,又何必担心呢?
人定胜天,其实……其实也只不过是世人的狂言罢了。人之于天地,如蜉蝣之于大椿。世人的挣扎,荡不起一丝波澜。
温景年推门而出,腥血顺着她的手滴落在地,开出朵朵红梅。她问道:“保大还是保小?”
就连温景年都问出这种问题了,事情自然已无周转的余地。
华承志沉吟片刻,"保大。"
得知答案,温景年转身回屋,女子压抑的呻吟又断断续续地传出。
雪不知何时停了,庭院内银装素裹,湖面覆上了一层易碎的薄冰。约莫一个时辰后,水淅淅沥沥地从屋檐落下。若要问这冬日何时最寒,那便是雪化时。
屋内传来一阵啼哭,声音洪亮,一听便知是个健康的孩子。
华承志如坠冰窟,他不顾产婆的阻拦,一脚跨进了产房。温景年抱着一个皮肤红通的孩子,她身上的褶皱尚未褪去,看起来像一只剥皮兔子。华承志没有把目光放在刚出生的孩子身上,而是望向了妻子。
那个素来最爱干净的人儿,就这样躺在自己的血污里。青丝被汗水浸成一缕一缕的,湿漉漉地贴在脸上。"郎君……"她开口了,薄唇如同她的脸颊一般血色全无。
“我在,我在。”华承志紧紧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我走后……一定要照顾好我们的女儿。切莫让别人把她欺负了去……”
…………
“妙手回春”温景年之姊死于难产,成了温景年医师生涯中的唯一败笔。双重打击之下,温景年一蹶不振,再不出手。
无人知晓,为何华承志要保的是温景青,结果却背道而驰。有人说,华承志是伪君子,这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也有人说温景年心狠手辣……不论真相如何,当事人死的死散的散,这段往事也就湮没在尘埃之中,再无人提及。
这个孩子是难产儿,出生后一直病病殃殃的。华承志为此不知操碎了多少心。
府中唯华锦是尊,就连那温姓的表亲们也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到了这位小祖宗。这位华小姐发起脾气来,没有十天半个月消不下去,还要别人去哄。三番两次,他们心中积怨,也就渐渐和华家断绝了来往。
有人劝道:“溺子如杀子,你这般宠着她也不是个事。更何况有朝一日……”有朝一日没人护着她了,又该如何是好?
华承志内心有愧,这种话也听不进去。他随口搪塞了几句,转头又去哄女儿了。
温景年离开的第十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比如聂宗主死于温若寒的设计,至死都咽不下这口气;比如某位温氏旁亲重新找上温若寒;比如某位赵姓化丹手现身江湖……
…………
得知华家来访,温景年的脸上蒙上了阴霾,一丝厌恶爬上了她僵硬的笑脸。温若寒抿了一口酒,问道:"还是放不下当年的事?"
忽而风起,柳苗被吹得左摇右晃,伏地不起。温景青楞楞地看着,忽然来了一句:"山雨欲来。"
“文试将临,如若有出类拔萃者,那便收他/她为徒吧。”温若寒也不计较她的答非所问。
参加文试之人,鱼龙混杂。有温家嫡系子弟,也有旁支远亲,更不乏慕名而来的散修。没人想错过一跃冲天的机会。
华锦也在其中,她打量着人群,心生烦闷。忽而,她的目光被一对姐弟吸引住了:女孩长相甜美,美中不足的是肤色微黑;男孩则显得十分懦弱,连话都说不利索。华锦暗自思付:“这便是温情温宁了吧!”
听说二人的父亲非温姓却给他们起了这样的名字,华锦很是不屑。她故意撞了温宁一下,趾高气扬地走了。温宁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引得旁人一张哄笑。温情知道是谁做的,却奈何不了她。她盯着华锦的背影,嘴上却训斥道:“赶紧起来,别丢人现眼了!”
温情将骨节捏得"吱嘎吱嘎"响,决定总有一天要报复回来。
给温情使了绊子后,华锦春风得意,脚步也轻快了几分。不料考场失意,她文试的分数比温情低上了几分。
自然,温情如了温景年的法眼。这位医师决定将她的毕生所学传授给温情。
正当二人准备离开时,华锦出声了:"凭什么不收我为徒?!"
“吾只看结果。你文试比不过她,自然就没资格。”
华锦很不甘心,不入岐山,那她的"宏图霸业"该如何实现?!她咬牙道:"我就比她低了几分!"
温景年一脸漠然,"我不在乎。若是你再这样无理取闹,我就当场取消你的资格。"
“是温若……宗主给你的胆子吗?!”华锦怒道。
“宗主把文试全权交给我,你说呢?”
尘埃落定,看热闹的人也散了。华锦找上了几个先前和华家有来往的表亲,告诉他们:"以后别理温情温宁,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是吃里扒外的东西!"
几人觉得诧异: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随后稍微一想就知道了——是嫉妒心作祟。谁让温景年选了温情而不是她呢?
鲜有人知,温景年是华锦的姨母。不过不知道也好,不然这场闹剧就没法收场了。
…………
忙活了半个月后,温景年终于把事情处理好了。
“宗主唤您过去。”婢女小心翼翼道。温景年跟着她穿过蜿蜒曲折的长廊,来到了湖心亭。温若寒只身一人坐在庭内,石桌上温着一壶酒。
“听说你把自己的外甥女狠狠说了一顿。”语气肯定,没有一丝起伏。
温景年垂眸,睫毛遮挡了视线,“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她就算血缘和温氏近,也是外姓……”
“若是她九岁那年,你同意让她改姓温,也不会落得如今这样的局面。”温若寒有意提及往事。
“就算她姓温,我也不会偏袒她。”温景年恭敬更甚,端的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本尊没有看错你,下去罢。”温若寒兴致缺缺,挥退了她。
天高地远,仙府如城池般广阔。所有人却被困在方寸棋局之间,不得解脱。温景年望着碧蓝的苍穹,一阵心闷。